三天后。
下午快四点。
顾倩倩、昆有根各自背着小包袱顺中央大街往状元坊走，沿途东张西望。
这是下课了，搭伴回家。
今天两人就学的地点隔着街区，大方向却顺路。
顾倩倩课程是阵盘入门。包里搭建模型所需的灵石碎块等杂七杂八物件，颇有些分量直坠肩膀。
有根则轻松得多。他扫盲识字基础班还未结业，光带课本、纸、笔就够用。
从家到上课地点距离不短，按普通步速少说个把钟头。两人仗着放学早，把家长预付的车费挪作它用。钱没了，唯有吭哧吭哧埋头走，偶尔蹭段街坊拉货的平板车。
秋决结束，中央大街解封。
当日成行成市蔚为壮观的竹棚临时摊档不翼而飞，午夜幻梦般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特殊黄土夯就、不起扬尘的朝天大道依旧宽阔到夸张，车水马龙熙来攘往。
交通畅顺，秩序尚算井然：
越靠近正中线车速越快，左来右往，中央部分奔马、地行兽、甚至时不时形状奇特的法器疾驰而过。若忽略人种，倒真有几份《星球大战》电影中外形市集的感觉，氛围却没那般破败荒芜。
往路两旁靠流速依次递减，肩抬轿、运货平车、推车、粗笨驼兽……渐增。
及至街边商铺近前，彻底专属人行往来区域。闲逛、驻足交谈、对橱窗中货样品头品足的……比比皆是。
再过去，有声、无声的幻阵广告牌旁店小二、销售人员等拍着巴掌卖力吆喝。
昆有根侧身蹦跶着走，瞪眼大惊小怪：
“你爹那天真对上巨魔寨的强盗，还把展开的阵法愣砸没了？”
经过几日发酵，当天清晨发生的事儿街坊邻居恐怕无人不知，更何况他家里妈惯爱八卦成性。
到今天才逮到机会碰头，反而是由于顾倩倩之前都因爬墙翘家而被禁足。
无妄之灾。她丁点讨论的兴趣都欠奉，皱着鼻子：
“哪那般夸张了，人是内门弟子自己追去抓的。我爹刚好卡在中间，就顺手挡了一下下。”
“光挡了挡啊……我就说嘛。”昆有根满面失望，言下之意隔壁邻居大叔绝不可能这么厉害。
顾倩倩瞥对方。嘿，奇了怪了，平心而论她爹其实比老妈更心软、待见这小子，他却偏偏单买老妈的账。
老爹身手如何？结合早期逃亡沿途所见，她门儿清。但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所以没必要说。
有根不死心，追问：
“真没打起来？”
“确实没有！我爹非隶属城卫、内门弟子，平白跟对方恶斗的哪门子？况且正主立马也杀到了。”顾倩倩皱眉，不再搭理。
脚下地界应该到了三天前法场圈定的白藩范围内。
单凭黄土的路面，却看不出任何蹊跷。
她抬头。
远近商舍、建筑林立如前。两层、三层甚至再高些的招牌、屋檐、阁楼……此起彼伏错落密集。很难想象它们竟曾如折叠纸盒样扭曲移位，路面90°垂直甚至整片倒悬上了天。
昆有根被说服，喃喃道：
“也对，蜃楼镜都出动了呢……”
顾倩倩目光四下搜索，终于捕捉到丝环境异常：
腥！
空气中弥漫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远未浓郁到发臭熏人的地步，闻起来像……像菜场宰杀鲜鱼的摊档，又或者清洗过外伤清创器具剩余的脏水。
她秒懂：
是血！
经刻意打扫冲刷，被极度稀释的血液。很可能因为总体量大，隔了好几十个小时分明处理过依旧隐约萦绕不去。
顾倩倩迟疑着，手指不确定地上下画圈：
“那天在……砍的脑袋，你看到了？”
提起这茬昆有根表情明显一僵，腮帮肉抽了抽，下意识做个以手掩鼻的动作：
“可不就是这里……”
见其全然没了当初的津津乐道趋之若鹜，顾倩倩有几分信了他大约的确亲眼目睹过行刑现场实况。怕不是被吓着了吧？毕竟满打满算这家伙才12岁。
去年秋决统共砍了五十名死囚，今年数量若差不离，分作四处，算算此地超生者也得十来个。
甭管对方是否罪大恶极，毫无缓冲初次便经历此等程度的血腥，夜里十有八九要做噩梦。
阻止未成年人围观秋决也许是对的，至少能避免因恐惧留下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顾倩倩突然有点理解爹妈了，但也不觉着自己有错，她又不是小孩子。
再说，修仙的世界各地规则千奇百怪，律法硬不过强者为尊，丛林法则优胜劣汰大胜其道。
爸妈护得了一时难道还能护上一世吗？
仔细找寻，很快发现褐黄色路面有或成片或散在、颜色稍深的印迹。
应是血污渗进了泥土。
不过，净街处理收尾的人是怎么做到冲走污血，却完整保留黄土路面？泥土任你夯砸再结实，防水能力怎可与石板相提并论。已渗入的血迹怎么办去除，局部铲掉重铺吗？显然不是。
隔了两秒。
昆有根像打不死的蟑螂原地复活，开始手舞足蹈比划介绍：
“在那儿，那里本来有根半截柱台。我原想着踩着更靠前石墩站上去看，哪知周围才开始热闹便被人挤了下来。”
“也不知道谁忒不地道了，把我脚狠狠都快踩瘸了。后来亏得好歹爬到柱子上才望全。”
他颇有些沾沾自喜：
“得谢谢那柱台够细，大人上去撑不住，我站刚好。”
顾倩倩脑内描绘出有根猴似的挂在半截纤杆上的形象，这家伙也是蛮拼的。
她忍不住搪揶：
“好看？”
大概是回忆起当初情形，有根呲牙咧嘴，偏又死鸭子嘴硬：
“这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
他故作豪气地挥手：
“男子汉大丈夫将来要干大事情的，怎能够见血打哆嗦……我告诉你，我可是要进内门当核心弟子、成为牛逼剑修的！到时候啊，跟人说你是我昆有根的朋友，就没谁敢欺负你。”凹背凸肚、胸口拍得啪啪响。
顾倩倩笑：
“那行，我等着。”
虽然童言稚语不识天高地厚，纯夸海口过嘴瘾。沈孝秀那样的牛逼剑修是随随便便好当的？但人生在世要么五鼎食要么五鼎烹，算不得错，小孩存有憧憬非坏事。
“哦，对了！”昆有根突然想起。
他解开背上包袱掏出个捏成团的拳头大纸袋递过来：
“王招娣给你的。”
顾倩倩接过展开，见是两枚比鹌鹑蛋大点裹成三角型的粽子糖。椰子加糯米的味道香喷喷，感觉挺新鲜。
有根伸头：
“她为什么给你这个？”
顾倩倩也想知道：
“她为什么给我这个？”
王招娣家住子期坊，在跬步阁就学先练柳琴后改为琵琶。她租的练习室在甲辰十一号，顾倩倩隔壁。
可她俩平时并不熟顶多见面点头的交情，为什么会请同个习字班的昆有根给她稍带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