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王招娣解释，顾倩倩才知道自己多少想左了。
人家千金一笑楼并非从简单事皮肉生意的底层花街柳巷，里面复杂程度甚至不亚于独立稳态的微型社会。
往宽了说，它和隔壁昆有根心心念念向往的鹊桥、鸦巢性质雷同。
前者纯民营，后者更添官办色彩。
两处淘汰率均极高、早期广开门户以低廉到几近倒贴的价格吸引周边天赋优良的青少年成为学徒、契约生等。当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难免注定只是全程陪跑。
但即便无法雀屏中选仍可大幅减轻家庭负担，甚至有机会博个正经出身。例如，房东昆三早年便入过鸦巢。
若能再侥幸学到些极乐宗不外传的灵力运转方式、术法，则足以让因自家缺乏根基正为师承发愁的普通青少年及家长趋之若鹜。
王招娣搬张小凳跟顾倩倩并排靠坐在墙根下，掏出只桔子：
“吃吗？”
前车之鉴，顾倩倩看了眼拒绝：
“饱着呢。”
王招娣剥橘子，幽幽叹声：
“我倒是真想进千金一笑楼，但花魁娘子哪是人人当得的？也得有那个命才行。”
“听说他们每个光从定艺名起步就已好几万里挑一，非但容貌身型样样突出，灵力属性、天资什么的更必须经过严格筛选，主事妈妈眼睛里可掺不得半点沙。”
顾倩倩不自觉又扬了扬眉。也忒夸张了！不就是依门卖笑吗，瞧这行业准入门槛……嘿，跟海选明星似的。
不过，若非如此吹毛求疵极乐宗焉能坐稳天下风月头把交椅？千金一笑楼又凭什么自称城中城、第五坊？
她略迟疑：
“所以你并没谋求长留一笑楼，只是打算学成之后到别处谋生？”
若是如此倒也不失为一条捷径，跟有根时不时便嚎一嗓子“要当剑仙、进内门、名扬天下”的理想没太大差别。毕竟不是谁家爹娘都能拿出几大箱宝贝重金砸老师的。
不知他人苦莫劝人大度，现实如此，雀桥、鸦巢、一笑楼已经是方圆几百里平民阶层小孩希翼改换门庭最有志气的奔头了。
王招娣揉着拨开的橘皮，拧眉：
“留下极难，暂时不必奢望。但我会努力，狠狠地努力！”
“我听人说好看不好看不单靠天生，还要后面持续学习、动脑子。”
“楼内花魁之一的白牡丹小时候还曾是个瘸子呢，被亲爹卖了十张大饼钱，初入一笑楼连打杂都干不上仅是个倒夜香做扫撒粗活的。”
“人家后来硬生生以勤补拙加上请人施刀医治，终于腿好了还以舞扬名。现在没掏够上万银子，生客甭想见她一面！”面上神情咬牙切齿发狠的同时目光炯炯满溢着向往。
她压低嗓子发誓般喃喃道：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让满街的男人看见我都迈不动腿，所有女的听到我名号就嫉妒恨得直拧帕子！”
嗬，这志向！顾倩倩瞪眼，惊讶之余简直哭笑不得。
眼前的小妞真心不算漂亮，平头扁脸勉强众人之姿，论颜值远远比不上小红棺中静静躺着的那个她自己。
日后如何不好说死，美丽这事儿除外浑然天成，学习钻研也的确是种途径。
但美不美人、努不努力一回事，对方这份宏远目标定位……任从哪儿品起都不大对劲。
确认顾倩倩真不吃之后，王招娣含片橘子略有些泄气：
“当然，如果努力了十年八年仍达不到一笑楼要求，我也不能死赖在那。到时候就另想办法，比如在楼内找份营生，希望尽量不是端茶倒水之类不入流的，伴舞也成、引客也成。”
她余光瞄向顾倩倩：
“听说你妈是家传白鲤鱼？真好啊，给花魁们调理身体是会被引为座上宾的呢。”
顾倩倩：“……”
——学个白鲤鱼专为让花魁待见？呵呵，药王门历代祖师爷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吧。
王招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停了片刻长叹，惆怅道：
“要是这都不行，最次最次也得在中央大街上找到活计挣饭吃。”
她不知想到啥，突然又笑起来：
“进过一笑楼的学徒哪怕是去卖衣服、胭脂水粉什么的，店家也抢着请呢。”
官办的雀桥、鸦巢结业学徒，要么升入内门、要么淘汰至辖下庶务组织，等于变相包分配。被千金一笑楼遣散则需要自谋营生，幸而就业前景光明。
——天魔舞的副作用，不，或者应该说其中一大主要作用便是提升颜值、亲和力、魅惑……漂亮人儿谁不爱？这方面素质过硬的销售、服务人员自然是店家抢着请。
橘子香气弥散，给阴郁天气带来丝醒神。
能越练越漂亮的功法……
顾倩倩摸了摸下巴。说不心动是假的，突然有些埋怨为啥自身乐舞天分惨不忍睹。天分什么的兴许练练会好呢？那可是会变漂亮啊！
但是若为了学天魔舞进一笑楼……顾倩倩皱眉。
王招娣可以说还小不懂事，但她爹妈呢？什么样的父母会默许并帮女儿认下个特种职业的干娘？
她边想边瞄了眼对方。
王招娣，招娣=招弟，十有八九他们家原先想要的是个男孩，并且女儿已泛滥成灾半个都多余。由此推断家里绝不舍得为她投入什么资源更别说花重金延请名师。半买半送的千金一笑楼教育名声再如何，亦抵消不了其足够实惠的吸引力。
王招娣吃罢橘子，笑出个自认为完美的嘴型，扭腰眼风横瞄：
“那么……你以后就陪我练练天魔舞呗。”
顾倩倩看着学大人卖嗲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小女孩，只觉得又悲哀又滑稽：
“行，拿钱来。”
她现在相当缺钱：关于沈孝秀的新闻留音卡要买，柳时筠、暮云千山……的晶卡都想要。
老师给出的评语再差，断音鼓怎么说也连学带练了四个年头，天赋再次作为鼓乐应付入门级别的伴奏还是足够用的。陪练不是不可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但是要收费。
“你怎么这样！”王召娣蹦起来，再顾不得假装。
顾倩倩歪在凳子上扬起个大大的笑脸，寸步不让。
目前没谁逼良为娼，日后是否把千金一笑楼当作最终归宿是王招娣自己的选择，所以外人也没有苦口婆心相劝的立场和必要。
王招娣表情扭曲了瞬间，很快压下怒气甜声哄：
“人家以后可是要当花魁娘子的呢，你想想看，我俩的情分不就从现在开始……”扭着衣袖，飞个并不畅顺的媚眼。
哈，这家伙才多大点？说不定合该就是风月中人呢。顾倩倩肚里摇头，面上却点点头认真道：
“是有情分，给你打九折。”
“你！”王招娣跺脚。
突然，“哐！”大响。
顾倩倩、王招娣齐齐转头。
是右侧甲辰十一号练习室的门从里被谁用力关死了，隐约中还听到句含糊的骂。
顾倩倩分辨出应该是常年租用隔壁那间的葛雅雯，早先总爱溜过来趴窗口那连眉小丫头的姐姐。他们家家族遗传似乎眉毛都特别茂密，当姐姐的也不例外。
葛雅雯学琴的，不怎么爱笑，平时几乎没打过交道。
王招娣被吓了一跳，跺脚：
“神经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