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不好安置,让顾欢喜的心瞬间沉了下去,面上还算稳的住,不露喜怒的问道,“他们是不是跟徐村长哭诉了?”
高壮一脸愁绪的点点头,高家的人当时都跟着大部队离开了,一个没少,所以这会儿既不用面对失去亲人的悲痛,也不用担心跟谁纠缠不清,只是,到底一个村里住着,真要是有人求上门,他家还能不管?
“徐村长的态度呢?”顾欢喜再问,“许家大伯也在吧?”
“嗯,四叔公和我爹,刘大伯都在,村长叔听到动静,就小跑着去了,现在,所有人都在村口那儿商量事儿,村长叔的脸色很不好看,看到他们的惨状,又见少了那么多人,眼泪都下来了,毕竟,徐家的人,也少了几十口子,你还记得之前去你家里偷东西的徐有田吗?”
顾欢喜点了下头,当时被许怀义打断了腿,也因此,震慑住了村里的人,让他们再不敢小觑顾家。
高壮语气复杂的道,“徐有田一家十几口人,死的还剩四个,他的腿瘸了,却活了下来,倒是他那俩兄弟还有爹娘全没了,还剩一个哭瞎眼的嫂子,还有俩侄子,见了村长叔就跪下抱着他大腿哭嚎,没嚎几嗓子,就晕过去了……”
顾欢喜沉吟片刻,面色凝重的问,“许家呢?”
高壮自然知道她说的许家是谁,表情略有些古怪道,“许二伯一家,除了少了几个孩子,其他人都在。”
顾欢喜挑起眉头,老许家这是开挂了吗?大人居然一个没少!
她倒也没恶毒到盼着老许家的人倒霉,可大人都活下来了,却也叫人觉得意外和古怪。
高壮想到什么,又道,“对了,许红莲好像不在,也没看见许二嫂,几个孙女儿也都没见着……”
顾欢喜心里一动,“还有吗?”
高壮迟疑道,“你婆婆,似乎走不了路,躺在牛车上,也不知道是个啥情况,刚才我没听见她吭声,许二哥走路有点跛脚,只他在跟许大伯说话,其他人瞧着都没精神头理会人,反正灰头土脸的,似乎意志消沉的样子,不过,比起其他人皮包骨头来,他们倒没那么惨。”
顾欢喜闻言,不由心想,老许家八成是遇上什么“贵人”相助了,不然很难这么全乎,还没瘦脱相。
至于“贵人”是谁,想到高壮说的,老许家少了许红莲还有几个孙女儿,她不由嫌恶的皱起眉头。
但愿不是她猜测的那样。
“三嫂,你要不要去村口看看?”高壮小心翼翼的问,“村里人知道后,都跑去认亲了。”
顾欢喜摇摇头,“阿鲤离不得我,抱着她去,我也不放心,万一过了病气就是大事儿,你三哥又不在,我一个妇人就算是去了,也说不上话,有村长叔和许大伯在呢,他们做主安排就行。”
高壮点点头,确实,眼下这情况不好处理,有长辈做主,就是他去,也只有看着的份儿。
“三嫂,那我也不去了,我回作坊盯着去。”
“好,辛苦了。”
高壮走后,顾欢喜吩咐抱朴和守拙,“你俩去村口看看,人是怎么安置的,回来说给我听。”
俩人恭声应下,一溜烟跑了出去。
他俩是生面孔,到了村口,混在围观的人群里,也没人注意。
这会儿,亲人相见、抱头痛哭的一幕已经过去了,谁家缺了几口人也知道了,卖惨的环节还在进行中,大多人瘫在地上起不来,能站着诉苦的,也是说两句就得喘上几口,蜡黄的脸色,干枯的头发,破烂不堪的衣服,不用嘴巴哭诉,也足够让人心疼他们的遭遇了。
徐村长大题问了下他们在路上的情况,以及青州灾民的事儿,至于详情,留着慢慢打听,眼下急需解决的是安置问题。
原本是打算安置在许怀义新买的庄子上,可一来还没建好,二来,这十来家就没一家全乎的,有那惨的,死的还剩几个,这时候,还把他们往外推,就有点不忍心了。
徐村长说不出口,想跟许茂元商量下,却见许茂元还沉浸在许家族里死了几十口子的悲痛中难以自拔,压根不和他对视,他无奈叹了声,打起精神,问其他几个还有力气诉苦的,“你们是咋想的?有啥打算不?”
被问话的是徐姓族里的人,还得喊徐村长一声二堂叔,他抹着泛红的眼眶,哽咽道,“还能咋想?这一路上,我们啥都不敢想,就一个盼头,想活着来京城找到你们,不然早撑不住了,二堂叔,您老是不知道啊,这一路上,全是死人,被野狗啃的,被秃鹰咬的,连个破席子裹身都没有,就那么暴尸荒野,成了孤魂野鬼,太多了,实在太多了,我吓得天天夜里做噩梦啊……”
徐村长不知道咋宽慰,脸色沉重黯然,想说,当初让你们一起离开,你们都不愿意,梗着个脖子跟我叫嚷,活像我撺掇你们离开是害你们一样,现在终于后悔了吧?
现在说这话,就是戳心,他还没那么狠,叹了声道,“都过去了,以后勤快点,日子也能过起来,不愁没饭吃,京城这边对赈灾也挺上心,几万灾民都安置下来了,都有活路……”
对方闻言,却是哭的更惨,“过不去啊,二堂叔,死了那么多人,咋可能忘了?我成宿成宿的梦见他们跟我要窝头吃,可我饿的都差喝自己血了,上哪儿给他们送去?”
“从老家走的时候,带的粮食都吃完了?”
“哪儿啊?都被抢光了,要不是为着护粮食,我爹娘也不能被那些强盗给杀了,还有我媳妇儿,呜呜呜呜……”
“到了京城,你们没去灾民安置所吗?那儿正盖房子,以工代赈,准备建新村,还每天都有粥喝……”
“去了,粥也喝了几回,可那儿盖的房子太少,早就被占完了,我们去了,只能十几个人挤在一个简易窝棚里,四下漏风,饿不死也得冻死,老天爷总算睁了睁眼,让我们听到了湖田村,知道你们住这里,我们不来投奔你们,还能投奔谁去?”
话说的很明白,徐村长也早有心理准备,可那种被赖上的滋味,多少有点不舒坦,他皱皱眉,“那是当然,咱们原就一个村住着,又是同族,你们来是对的,只是眼下村里没有闲置的房子,怀义的庄子上,倒是有盖着的,再两天就完工了,你们的意思呢?”
对方愣楞了下,像是不明白他说的话,“怀义的庄子?”
徐村长也没功夫给他解释太多,只含糊道,“怀义买了个庄子,以后可能要当作坊用,就提前建了几座房子,想着,你们万一来了后没地方住,也可以先借用一下,等明年开春了,你们都盖了新房子,再给他腾出来就行。”
对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脱口而出,“许怀义哪来那么多银子?”
他们在路上饿的眼睛发绿,时刻提心吊胆会被杀掉的时候,许怀义却已经有银子买庄子买地当上了老爷?
这天壤之别,瞬间叫其他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嫉妒和难受。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原本他们就嫉妒先走的一波人,到了这里,看到齐整的一座座房子,还有徐村长等人厚实干净的穿戴,以及脸上的光彩,那种嫉妒就更深刻了些,不过,还能勉强控制,然而,此刻,听到了许怀义这般出息,他们崩溃了。
其实,他们之所以能打听到许家村的人安置在了湖田村,就是因为许怀义,灾民安置点里,有不少人提及这个名字,那会儿,还没多想,现在方意识到,人家已经远远的把他们甩在了身后,他们望尘莫及了。
他们都尚且如此,就更别提老许家的人了。
许怀义过的越好,衬托的他们就越是凄惨可笑。
许怀礼拖着一条肿痛难忍的腿,凑到许茂元跟前问,“大伯,许怀义买庄子是咋回事儿?还有,他人呢?父母兄弟都来了,他也不露面?就算是当了顾家的上门女婿,不是许家人,也不该这么无情无义吧?”
许怀孝搀扶着亲爹,欲言又止,暗暗拉扯了下亲爹的胳膊,提醒他有些话不该说的可千万别往外露。
许茂元心里明白,可许怀义的事,压根瞒不住,迟早他们都会知道,该来的躲不过去,“怀义去武学院读书了,住学院里,十天半月的才回来一趟,村里的事儿,他都顾不上,更不知道你们会来,咋出来见你们?”
“啥?”
不止许怀礼震惊,老许家其他人也目瞪口呆,一副见鬼的表情。
许怀廉沉声问,“三哥读书了?他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咋去学院读书?京城的学院收学生的门槛这么低吗?”
许怀仁原本浑浑噩噩的靠在牛车上,此刻也豁然抬头看过来,“京城的学院,肯定得要不少银子吧?怀义哪来的银子?还有您说的庄子,又是咋回事儿?怀义发财了?”
许茂山也灼灼的看向他,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奇艺的光,“大哥,是不是怀义遇上了啥造化?”
许茂元看着几人的表情,复杂的解释道,“没啥造化,都是怀义自己拼出来的,更是阿鲤她娘有本事挣的,这事儿一时半会的说不清,以后再跟你们讲,总之,怀义现在去学院读书了,还买了宅子和庄子,日子过的不差。”
旁边有人接了一句,“还有个豆腐作坊呢,生意那才叫一个好,咱村里能这么快把日子过起来,可都是拖了怀义的福,没有他,大家伙儿还在饿肚子呢。”
那人说这话,倒是没恶意,反而是个好心,就是想在老许家人面前炫耀一下许怀义如今的能耐,打老许家人的脸。
可许怀孝却不悦的瞪他一眼,添什么乱啊?还嫌刺激的不够?
果然,老许家的人,个个表情都僵硬了,眼里闪烁着种种复杂的情绪,有嫉妒,有怨恨,有眼红也有不甘,还有克制不住的贪婪。
许茂山颤声问,“大哥,这都是真的?怀义连作坊都开起?还能拉拔全村的人吃饱饭?”
许茂元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解释,转而问道,“你们有啥打算?”
许怀礼想也不想的道,“还能咋打算?怀义那么有出息,还能不管父母兄弟的死活?”
他说的理所当然,其他人也明显的都动了这样的心思。
赖上许怀义,以后还愁啥啊?啥难处都能解决了,不用风餐露宿,不用提心吊胆,不用愁咋照顾瘫痪了的赵婆子,也不用愁几个生病的孩子,还有一家人的吃喝生计,全都迎刃而解了。
他们像是溺水中,抓住了一块能救命的浮木,眼神里的灼热,让许茂元心惊胆颤,下意识的道,“那怎么行呢?怀义都不在家……”
许怀礼吊儿郎当的道,“不在家有啥关系?房子在就行,我们也不用谁伺候,有张热炕能睡觉,再有口吃的就行。”
闻言,许茂元脸色沉了下去,“怀义家里,就只阿鲤她娘带着俩孩子,你们住进去,不方便,还是再另找房子安置吧,实在不行,就先住我那儿,过两天,庄子上的房子就都拾掇好了,你们去那儿暂时住几个月都行。”
许怀礼脱口而出,“住那儿干啥?新起的屋子又潮又冷,还是住怀义家里舒坦,弟妹又不是外人,再说还有嫂子和娘在呢,有啥可不方便的?是不是啊,爹?”
许茂山看出亲大哥的意思,心头发沉,“大哥,是不是怀义还在怨恨我们,不愿意我们住进去?你这是在帮他拦着我们是不是?”
许茂元还未开口,许怀礼就怒气冲冲的道,“他这是啥意思?发财了就不认爹娘兄弟了?他怎么敢!就这样还敢去读书?一个不孝的罪名,就能让他这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机会。”
许怀仁冷笑着道,“就是,孝道大过天,就是分了家也没有不管亲生父母的道理,他要是真这么绝情,就休怪我们不讲兄弟情分去衙门告他。”
许茂元气的脸色铁青,指着他们几个骂道,“你们是不是疯了?就这么见不到得怀义好?非得毁了他才甘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