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钰的话,放的很轻,几不可闻,但听起来却震耳欲聋。
许怀义眼睛不由瞠大,心跳都急促了些,“南边有大的战事儿?这,这消息可靠吗?”
去年西北抗击鞑子,中原几州天旱灾荒,以至国库空虚,民不聊生,为了京城不闹出乱子,他没少费心思谋划,花了多少精力物力,才有如今的安稳,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咋南边又不消停呢?
他其实嘴上这么问,心里已经信了大半,若这是孟瑶拿出来的牌,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那大雍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灾难一出接一出。
孙钰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虽然南边还未传过来确切消息,但此事,是安平县主梦中得了菩萨点化,给咱大雍的警示,她既然敢跟皇上禀报,那定不会有错了。”
许怀义皱起眉头,喃喃分析,“南边起战事儿,可是沿海一带?应该不是那些番邦小国,那是倭寇侵扰?”
倭寇侵扰,也不是稀罕事儿,一直断断续续的就没个彻底解决之道,不过一般都是小阵仗,大的战事几乎不曾有过。
孙钰含糊道,“朝中还未有定论,也是如你这般猜测,但也有可能是内乱,临江王的封地在那附近……”
许怀义长长“喔”了声,心头越发往下坠去,临江王是异姓王,当年跟随开国皇帝打天下的功臣之一,建朝后,就去了封地,朝廷不召见,终生不得回京,明面上,这是皇家给予功臣最高的奖赏,毕竟皇子们封了王后,都没有封地,只能困守在京城里当个闲散王爷,但私底下,不乏阴暗的猜测,都觉得这是皇帝忌惮,又不能杀了从而寒了功臣的心,所以才撵到封地上,美其名曰为大雍守门户,实则是驱逐。
这几十年下来,第一代临江王早已故去,接任的是他的孙子,而这位异姓王娶亲时,是当时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懿旨赐婚,选的是刘家女,太皇太后的娘家镇国侯府的姑娘,也就是说,这位异姓王,很可能跟楚王有勾结。
真要如此,那倭寇入侵,他们定会趁机搞事儿,届时,南边的形势就紧张了,百姓还能有好日子过?
内忧外患,万一大乱……
这时,孙钰意有所指的提醒,“怀义,真要起乱子,家里该提早准备的务必要准备起来,粮食,药材,得力的人手,还有银两也要有个安全放置的地方,有备无患,近期绝不能张扬,省的被惦记上。”
许怀义心神领会,恭敬应下。
打仗之前,最重要的就是筹集粮草,朝廷没钱咋办?肯定想法子薅羊毛,商户是最容易薅的,这时候不夹着尾巴做人,撞到枪口上,且等着被宰吧。
离开时,孙钰又叮嘱,“平远伯府那儿,你心里再有什么想法,暂时也都放一放吧,大局为重,留的青山在,总有讨回公道那一天。”
闻言,许怀义轻松地笑笑,“师傅放心,弟子心里没有啥想法,也不会不舒坦,更不委屈,孟重楼虽说犯贱招惹,但他没从弟子手上讨到啥便宜,相反还赔了不少人手,又自作聪明的甩锅给四皇子,得罪了那头,以后少不得会被四皇子一派清算,届时,也算帮我报仇了,况且……”
他顿了顿,声音明朗感激,“师傅不是已经替弟子出头讨公道了嘛,揭发了孟重楼干的那些坏事,就算他找了替罪羊,明眼人也都知道是他干的,他的名声可就更烂了,又撞见鬼吓得不举,也算是得了报应,还有平远伯府,受其连累,勉强靠着安平县主摆平了麻烦,但功过相抵,说起来也是亏大了,弟子还能有啥不满意的?这番惩罚报复,足够了。”
孙钰就欣赏他这番模样,能屈能伸,头脑清醒,不会意气用事,是真的豁达通透,即便是他自己,还气闷不甘了一会儿,才纾解了情绪,倒是远不如做徒弟的想得开。
其实,许怀义也没那么心胸开阔,不过是他早就亲自教训过孟重楼了,才能轻描淡写的把这件事给揭过去,至于又是去京兆府告状,又是御史弹劾,搞出的阵仗不小,但他还真是没报太大期待。
倒不是不信任孙钰的能力,而是因为他早有预料,平远伯府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他们没有跟孙家、陆家抗争的实力,但孟瑶有啊,作为重生者,身上的光环定不会让她轻易就沦为炮灰。
所以,他们能不痛不痒的度过这次危机,再正常不过。
除非孙家陆家为了他,跟平远伯闹个鱼死网破,但人家肯吗?
他可没那么大脸!
回家后,许怀义跟媳妇儿说的时候,语气也平静的很,没有半点怨愤不甘。
倒是顾欢喜略有些失望,“不说伤筋动骨,我还以为多少能扒孟家一层皮呢,谁想,就是损几个小鱼小虾,折损点银子而已……”
雷声大雨点小,空期待一场。
许怀义十分坦然,“可以预见到,孟瑶到底有两把刷子在,一时半会儿的,哪能打倒?只要有她在,平远伯府就倒不了,咦?这么一来,不了解真相的人,很可能会往大皇子那边靠拢啊……”
孟家女可是大皇子侧妃,原本平远伯府没多少份量,世家大族都不看在眼里,但如今孙家和陆家出手对付,他们都能安全脱身,这意味着啥?
“好家伙,无心插柳柳成阴啊,倒是给大皇子加砝码了。”
顾欢喜道,“那是明面上,孟家真正支持谁,你不清楚?”
“明面上也行啊……”
“福祸相依,是砝码也是麻烦。”
许怀义反应过来,不得瑟了,“经此一事,平远伯府名声虽说受到些影响,但怕也更得楚王看重了,若孟瑶预料的战事真的爆发,那也会加重在建兴帝心里的份量,以后对付起来,就更难了。”
“你觉得真会再起战事?”
“嗯,十有八九。”
“那朝廷有啥应对措施?”
“提早知道,肯定会提早准备,这样咱们的赢面就大多了,听师傅的意思,朝廷正在商议,要派谁去督战,不过最难的还是粮草筹集,国库没啥银子了。”
“不是刚秋收嘛……”
“中原地产,遭了旱灾,哪还能收得上粮食来?这两年都别指望,等着吧,估摸着京畿附近的州郡县镇,要多征税缴粮了,唉,这才过几天安稳日子?”
顾欢喜很敏感,“咱们是不是也得准备起来了?”
许怀义“嗯”了声,神情郁闷,“你安排一下家里就行,外面的我来准备。”
顾欢喜应下,提醒,“虽说这次没能让孟家得到应有的惩罚,但人家都尽了心出了力,咱们该感谢的,一丝折扣都不能有。”
许怀义点头,“那是自然。”
他用心挑了几份谢礼,回头挨个的送了去,江墉那儿,孙家,还有陆家,为避嫌,陆家他没亲自上门,让陆长治捎回去的,礼物不说多贵重,却样样都是贴着每家的喜好来。
此事平息下去后,京城暗地里刮起一阵屯粮的风潮,以至于粮铺里人满为患,粮价大幅上涨。
之后,常用的药材,各种吃食,以及日常生活用品,也都不同程度的被疯抢,尤其进了秋,眼瞅着天寒地冻,棉花布料,木柴炭火,都成了香饽饽,一时间,供不应求。
很多百姓甚至不知道为啥去抢,就是随大流,别人买,自己不抢,就心慌慌,没着没落的。
朝廷也不是没出面制止,但私底下各种传言纷起,形势根本不受控制。
毕竟也不都是谣言,南边儿确实要打仗了,朝廷已经快马加鞭,从京城连续送了几封密旨出去,督战的人选也定了下来,先粮草一步,急行军赶往据说战事最严峻的冈州。
这次效率很高,大约是孟瑶将情况描述的很严重,皇帝十分重视,众大臣自然不敢敷衍拖拉。
但在粮草先行的筹备上,却很是艰难不顺。
最头疼的自是户部,百姓们才缴了秋粮,又要从他们手里征收,谁能乐意?
况且,他们自身大都尚且节衣缩食,也没多余的粮食可上交了。
一时百姓间怨声载道。
商户也忧心忡忡,因为朝廷也朝他们伸手了,税银提高,利润摊薄,做生意没得赚头,谁能好受?
绕是这般,离着筹备的粮草数量还是相差甚远。
许怀义一直盯着此事,见事情走到了这步,便明白,他再装傻充愣,怕就要被动出血了。
于是,夜里跟媳妇儿商量,“咱不能再低调了,主动放血,好歹还能捞个名声,再抻下去,怕是那些人的刀子要等不及落下来了……”
他肯定逃不过,谁叫满京城都知道他做的生意兴隆呢,想哭穷都没人信,绝对是肥羊,若是粮草筹集顺利,看在他背后有靠山的份上,也就不动他了,但眼下走到了死胡同里,完不成任务,耽误了战事,都要砍头了,谁还管他有没有靠山?
自是要拉出来宰了。
顾欢喜这段时间忙着安置东西,家里是不缺粮的,几个庄子上的地加起来几千亩,收成都存在粮仓和地窖里,即便现在养的人多,也能保证三年左右的口粮,其他物资也多少囤了点,有备无患,心里不慌,她还带着丫鬟们晒了许多干菜,不能晒的,就腌制起来,如今宅院里专门辟出几间屋子存放这些,堆的满满当当。
听他这么说,她心里也早有预料,只是发愁,“捐粮捐银,我都舍得,就是这个度不好把握啊,给少了,那些人不满意,户部又是孙尚书管着,你没个表示,也是不给他做脸,但给多了,你又该招人眼红嫉恨了,财不露白,到时候,指不定还要怎么压榨咱们……”
许怀义却道,“这倒是不怕,前面还有苏家顶着呢,要说家底丰厚,那必须是苏家啊,而且你忘啦,今年有商会在,大家一起商量个数儿,谁也不用太抢风头,谁也不会太落后,用集体的名义,这样谁都安全些……”
“嗯,这倒是可行,如此即便高调些,也不那么扎眼了。”
“唉,就是有些不甘啊,遇上事儿,就知道压榨百姓,真正的高门大户,却不用掏粮掏银子,战事打的再凶,他们照样锦衣玉食的过日子,可底层百姓呢?就得逼的卖儿卖女,只为一口吃的,这世道属实不公!”
顾欢喜对此,也没啥好办法,眼下就这种制度,除非推翻了,“湖田村的村民,应该日子宽裕一点吧?”
许怀义点头,脸上露出点笑意,“比其他村可好过多了,就算家里粮食不够的,还能用银子抵,这一冬不愁吃喝,就是作坊上,豆子越来越贵,缩减了一部分生产量。”
顾欢喜感叹道,“书局和美容店的生意倒是不受影响。”
“会所也是,还更生意兴隆了。”许怀义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嘲讽,“有权有势的人,哪会受影响呢?除非战事打到京城来。”
他吐槽过后,翌日便去了孙家,跟孙尚书在书房谈了很久,转头又去找了苏喆,苏喆婚事近在咫尺,本就忙碌,不过听了他的建议后,依旧毫不犹豫的去了商会主持大局。
最后,由商会出头,捐了三十万两银子,以及十万担粮食,震撼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