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定是用来撕毁的。
尽管双方都呼吁保持克制,都信誓旦旦地说要通过和平谈判来解决问题,但离得太近,枪口对枪口,从停火第二天就开始发生冲突。
你指责我破坏停火协定,我说你先开的枪,大规模战斗没有,零星冲突不断。
不处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时代,根本无法想象这个时代的人们是怎么看待战争的,哪怕局势已紧张到极点,枪声几乎到处可闻,堤岸华人区仍看不到紧张气氛。
一家家店铺里挤满办货的顾客,市场被人流和货物挤得水泄不通,牛车在街道上慢吞吞蠕动,运输水果、蔬菜和鲜鱼的货车川流不息,一个个上班族骑着自行车或摩托车招摇过市。
面带笑容的少女熙来攘往出入于街头巷尾及大小商店,主妇们扯着嗓子在路边货摊或门市商店中讨价还价,三轮车夫竭力赶路努力赚钱更多收入,孩子们嬉笑打闹,穿着制服的警察在人潮中指挥若定,维持交通秩序。
突然,一辆辆军车满载头戴绿色贝雷帽的平川派军人从热闹的马路上疾驰而过,像是在提醒人们此刻一场战事正在附近发生,人们转过身看看,然后又回头去忙各自的事。
战争如此之近,对身边的这些同胞而言却又那么遥远。
入不入籍没任何区别,他们只关心生意,根本不关注身边正发生的一切,不相信危险即将来临。
闵东元从未像现在这么担心过,同伙伴们一起走进一家又家店铺,劝得口干舌燥。他们就是不听,可危险迫在眉睫又不得不反复劝说。
“贵叔,您听我一句劝行不行?*如发起反击,肯定会顺着这条街进攻,枪弹无眼。被误伤怎么办?要是溃兵躲进店里,您这儿就成战场,到时候真成有命赚钱没命花。”
前几天封锁,进货的客户进不来。
今天法军封锁没那么严,下六省来了十几个老主顾,阿贵忙得团团转。哪有功夫听这些,一边招呼顾客,一边不耐烦地说:“你这孩子,刚过年就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不就是打仗吗,到时候门板一上。让他们慢慢打去。”
“您这门板能挡子弹?”
“能,厚着呢,年前刚换的!”
闵东元急了,敲着靠在一边的门板问:“贵叔,您门板厚,可再厚能挡得住子弹,还能挡住炮弹炸-弹?”
“我去借富庙上过香,关二爷保佑。子弹炸-弹绕着我走,没事的。”
这是第三次来他家,闵东元再也控制不住了。嘭一声猛拍了下桌子:“贵叔,你当我们闲着没事做跑你这儿来捣乱?你上有老下有小,全家老小就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老少少怎么办,吃什么喝什么?”
阿贵懵了。客人们吓了一跳。
闵东元顾不上那么多了,声色俱厉地说:“今天是最后一趟。给我听清了,一听见敲锣打鼓或接到我们通知。不能犹豫,立即从后门往老刘家仓库跑。如果看见溃兵过来了,连门板都不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保命是第一位的。
路上看见有人往相反方向跑,或者看见哪家孩子,一起带到仓库去。子弹炮弹不长眼,关二爷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另外跟贵嫂说清楚,这几天在家看好孩子,不要去梅山街出摊。”
来进货全是华人,一个四十多岁的老主顾深以为然:“阿贵,听孩子们劝,少赚点钱没关系,平平安安才是福。”
“对对对,平安是福。”
他连连点头,闵东元接着道:“各位老乡,我是华青会福德分会会员,你们几位一样要注意安全。办完货赶快走,要是今天走不了,就让贵叔送你们去吴丰客栈,那边比较安全。”
“谢谢,我们办完货就走。”
“华青会,我知道,我们那儿也有,我家老大跟你们一样是会员。”
嘴皮子都快说破了,终于搞定一家,群众工作真不是一点两点难做,闵东元暗叹了一口气,再次叮嘱了一番,出门往下一家走去。
并非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不关心身边正在发生的事。
从黎文远邀请各派军阀来堤岸开会,成立“国民势力联合阵线”,准备组建“联合政府”到现在,吴寿南心里七上八下,没睡过一次好觉。
原来稻米和石油产品生意做得好好的,两个儿子不甘于现状,跟李为民一起合伙倒腾外汇,确实赚到一笔钱,后来变本加厉,又是跟着收购法国人在河内的工厂,又是入股工投公司,现在更是采购机器、招聘技师和工人,请建筑队在平东工业村开织布厂。
要是政局稳定,吴廷琰能顺顺利利干下去,俩小子真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可是现在吴廷琰朝不保夕,如果他被赶下台,李为民肯定会受牵连,李为民一受牵工投公司就完了。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让他俩跟李为民多走动。
身家全压上去了,吴寿南后悔不及,紧皱着眉头问:“常明,现在怎么办?钱没了不算,连身份都没了。上午去领事馆,人家都不愿意见,别说没钱走不了,就算有钱也没地方可去。”
自己家老头子算能忍的,黄梓恒家已经吵翻天了。
吴常明去过平东工业村工地,见识过第五步兵师军威,刚才又跟李为民通过电话,对未来充满信心,胸有成竹地笑道:“爸,黎文远声名狼藉,成不了气候,没什么好担心的。相信我,别沉不住气,更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我沉不住气,七远都快打到总理府了!”
“怎么不说第五步兵师快要打到七远老窝?您整天在家不知道,支持政府的不光第五步兵师,从各省赶来十几个营,老百姓尤其市民全支持政府,七远现在是四面楚歌。”
“法国人拦着不让进市区,回来一百个营都没用。”
“爸,您以为只有越盟敢跟法国人开战,别人不敢?没见这两天封锁越来越松懈,他们要是再继续干涉越南内政,政府肯定会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这几天报纸上电台里全在抨击法国人,成千上万学生和工人天天去远征军司令部门口示威,连外国媒体都批评法国是在拉偏架,是在支持无恶不作、劣迹斑斑的平川派军阀。
想到这些,吴寿南心里舒服了一点,但还是将信将疑地问:“真没事,为民真有把握?”
“爸,吴廷琰要是被赶下台,我们就是损失点钱。稻米和石油产品生意都在,用不了几年就能翻身。他就不一样了,不但那么多钱会打水漂,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成问题,他都不怕,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这倒是,再说除了吴廷琰,他还有美国人支持。”
“所以说您是在杞人忧天。”
……
李为民确实不怕,但也没那么轻松。
保大在西贡留下两颗棋子,一颗是阮文馨,已经被逼走了。如果剩下的另一颗棋子黎文远再完蛋,他这个国家元首就当到头了。
当初请吴廷琰回西贡是控制局势的,此一时彼一时,国家已被分裂为南北两部分,越盟一时半会不会进攻,反而吴廷琰成了最大威胁。
十分钟前,保大因吴廷琰迟迟不应召去巴黎“咨询国事”,恼羞成怒,宣布免去其总理职务。
这个总理不是民选的,是保大任命的,从法律意义上讲保大有权作出这个决定。名不正则言不顺,美国政府又不再支持,消息一旦传开,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必然会动摇军心。
吴廷琰愁眉不展,吴廷瑈脸色铁青,房间里寂静无声,空气都像被凝固了。
李为民放下电文看了看手表,率先打破沉寂:“琰先生、瑈先生,我们不能再耽误了,必须尽快发表声明,如果拖下去,只会更被动。”
这是保大送给平川派的武器,黎文远及在背后指使的法国人肯定会利用起来,肯定会搞得尽人皆知。
吴廷琰退无可退,意识到“君臣关系”必须结束,面无表情地说:“国难当头,他宁愿留在法国也不愿意回国视事,现在更是发出这样的乱命,既然是乱命,那恕难从命。”
吴家两代为官,吴廷可出任过阮朝礼仪和宫监大臣(管理太监),吴廷琰进入过内阁,出任过尚书。吴廷练跟保大是发小,一起玩到大,担任过一段时间内廷大臣。
对别人而言这个决心不难下,对他来说很难,搞不好会给人留下“不忠不义”或“忘恩负义”的印象。
吴廷瑈权衡了一番,抬头问:“望元首收回乱命,可免亡国之殃?”
吴廷琰咬了咬牙,毅然道:“就这么回复,就按我刚才所说的发表声明。”
李为民知道他作出这个决定不容易,低声劝慰道:“琰先生,元首把西贡治安大权卖给平川派,黎文远每年往巴黎汇几百万美元供其挥霍,是西贡公开的秘密。人民肯定会站在我们这一边,肯定会支持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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