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中午的时候,李牧寒在内部通讯上问:“资料都看了吗?有没有什么问题?”
我滴水不漏地回答说:“李总,我看了产品的资料,也在网上搜索了相关信息。暂时没有问题,请您放心。”
李牧寒说:“这个客户很重要,你要好好接待。我下午还要见一个客户,会尽快赶回来。”
我答:“好的,李总。”
下午三点,约定的时间到了,我到公司楼下去接客户。
一辆布满尘土的五菱面包车在公司门前来了个急杀,气势跟玛莎拉蒂似的。从车上走下来三个男人,身上穿着一水崭新的红绿条纹polo衫。打头的中年男人手上拿着八心八箭黄金手机,他身后的两个人手里提着麻袋。
那个中年男子刚拨通电话,我的手机就响了。我赶紧迎上去问:“您是覃总吧?”
覃总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大声嚷嚷道:“你就是梅小姐啊!好靓女啊!”
他用那种广味普通话叫我“小姐”,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某种特殊意义上的“小姐”似的。我勉强地笑了笑,客气的地说:“覃总,欢迎您光临弊公司。我们上去慢慢说吧。”
我把他们领进电梯,四个人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我隐隐闻到一股怪味。我偷瞄了一眼他们手里拎的麻袋,觉得那里面装的东西好像很可疑,感觉就跟国际犯罪团伙似的。
进了十六楼会议室,我给他们倒上水,就打开公司资料册,准备开始吹嘘本公司的雄厚实力。没想到覃总打断了我:“你们公司我们久仰大名了,我相信你们的策划能力。还是先看看我们的产品吧!小黄,把东西拿出来给梅小姐看看。”那个叫小黄的年轻人立即打开旁边的麻袋,从里面拿出来几个玻璃罐。
那些玻璃罐装了些黑乎乎的东西,似乎还会蠕动。我吓了一跳,立即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覃总哈哈大笑,说:“梅小姐,这就是我们公司产品的原料——永福山神蚁,我们的神蚁酒就是用这种大黑蚂蚁泡的。你隔那么远看不清的,过来嘛!”
我咬了咬牙,凑近看了看。果然,那些玻璃罐的内壁爬满了黑蚂蚁。跟普通的蚂蚁不同,这种蚂蚁足有人的一节小指那么长,个个长得油光发亮,还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
覃总得意地介绍道:“十年前,我在广西永福山发现了这种大黑蚂蚁,当地人很早就开始用蚂蚁泡酒。你知道那里人均寿命多少岁吗?八十!八十岁啊!比中国人均寿命高了十岁!我花了十年时间研究,终于研究出了蚂蚁培育量产的办法!”
我飞快地瞟了一眼那些蚂蚁又缩了回去——这东西泡酒真的能喝吗?听起来像蛊术似的。
覃总见我一脸狐疑,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女孩子啊,见到什么虫子都怕。蚂蚁又不吃人,你吃它还差不多!”
我觉得有些恶心,支支吾吾地说:“我听说有些蚂蚁确实会吃人的……”
覃总一听我污蔑他的蚂蚁就着急了,他从罐子里掏出几只蚂蚁,把手伸到我眼皮子底下,大声嚷嚷道:“这种蚂蚁不咬人的,你看,很乖的!”
那个小黄也帮腔说:“这种蚂蚁可以生吃的,味道还有点甜,不信你看!”说完他就从覃总手上捻起几只蚂蚁送进嘴里,砸吧砸吧地嚼了起来,还有一只漏网的黑蚂蚁爬在他的嘴唇上。
我彻底崩溃了,捂着嘴冲出会议室,跑进洗手间吐。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我茫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梅朵,你是怎么回事?当着客户的面冲出去吐?侮辱人还有比这更狠的方式吗?
我躲在洗手间里进退维谷,也不知道躲了多久,直到小歪进来叫我:“朵朵,你没事了吧?李总在会议室等你。”
我攥了攥拳头,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覃总他们已经走了。李牧寒抱着手臂坐在会议室里,脸上快结霜了。我咽了咽口水,尽量真诚地说:“李总,对不起。”
李牧寒冷冷地看着我,语气甚至听不出生气:“梅朵,你吃错药了?”
我低着头嗫嚅道:“没有。”
“还是你脑袋被门夹了?”他继续冷冷地问。
“没有。”我的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见了。
他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哦,那就是我吃错药了。”
我的头快垂到地上了,一句话也不敢说。
李牧寒一拳头砸在桌子上,怒气冲冲地质问:“梅朵,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客户?”
我被他那一拳吓到了,浑身抖了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李总,对不起,我……我有密集物恐惧症。一看到那瓶蚂蚁我就受不了了,他们还当着我的面前生吃……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李牧寒继续质问道:“你在电视上和网上肯定见过更恶心的场面,你跑去吐了吗?”
我轻声抗议:“那不一样。电视上看和真情实景还是不一样的……”
他冷冷地说:“梅朵,二是一种病,对于你来说就是一种绝症!”
瞪了我半天,他终于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叹气似的说:“我真是吃错药了,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活给你这种不靠谱的缺钙青年。今天上午我就看出来了,你挺不屑一顾的。你一定认为我是在整你,对不对?”
我心虚地辩解说:“李总,不是这样的,我没这么想。”
李牧寒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梅朵,你看上去挺聪明,也装得很乖。可是在你内心里,你就是一个住在城堡里的小公主,只要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上演,你就觉得别人是在为难你。他人即是地狱,这句话就是为你这种人准备的。”
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自从毕业后,我到处摔跤碰壁,喝凉水都塞牙,我抱怨过谁,给谁使过坏了?在他眼里,我究竟是哪种人?我觉得委屈,眼圈也红了。
李牧寒说:“梅朵,你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工作对于你来说就是混日子,公司对于你来说就是服装资金赞助商。对于有些人来说,事业就是他们的生命。像覃总那样长期扎在田间地头研究蚂蚁的人,他根本没有时间像你这样每天早上起来花一个钟头捯饬自己,可是他有你永远也达不到的成就;他急着让你看他的产品,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产品特别骄傲,只有那种全心全意做实业的人才会这样。这些事情你都看不到,因为从一开始你就对他有偏见,从一开始就认为我给你这个活是故意给你找难受。如果你真的尊重客户,就算再想吐你也会忍住。”
我一直低着头不支声。李牧寒见我这样,叹了一口气说:“跟你说这些也是浪费口水。我看我也该吃药了。”
我突然想明白了,抬起头看着李牧寒,认真地说:“李总,对不起,我想我错了。”李牧寒说得对,今天下午我一见到覃总他们,就特别不屑,我觉得他们穿得特别土,觉得他们的产品不值得推广,而且他们也拿不出钱来做广告。
我真是大错特错。
李牧寒说:“梅朵,你是不是经常觉得别人在为难你?我让你接待客户是为难你,覃总让你看他们产品也是为难你。我在机场第一次见到你就发现了,你只会从自己的角度看事情。”
我难受得快哭了,以前被刘梅劈头盖脸痛骂的时候我也没这么难受过。我鼓起勇气说:“李总,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向覃总道歉,我一定会把损失弥补回来。”
我转身拉开会议室的玻璃门,李牧寒又叫住了我:“梅朵,你知道去年中国哪个行业广告投放量最大吗?”
我想了想说:“酒业。”
李牧寒平静地说:“我再提醒你一下,神蚁酒去年的销售额是十亿。这个单子是你弄丢的,如果你不给我找回来,我想你也不用再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