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窗前那株白杨树的树叶好像一面面小镜子反着光。我担心光线太刺眼会让陈晨难受,就把那层薄薄的纱帘拉上了,陈晨却说:“拉上了没风,还是留条缝吧。”我回头对她笑了笑,又把纱帘拉开了一点。
自从上次愤怒的宣泄之后,陈晨的心情平复了不少。这几天,她慢慢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我。
其实,在她当上总监秘书之前就和林则楚好上了。她一开始只是把这种床上关系当做工作关系的一部分,但在幽会几次之后,她竟然不知不觉地爱上了林则楚。他的温柔给了她错觉,以为他是真心爱她的。正是因为她付出了真心,反而不想让我知道她和林则楚的关系了,她怕我瞧不起她,更怕我误解她的感情。
上个月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就告诉了林则楚。林则楚答应陪她去医院打胎,可到了医院,她却失去了勇气,其实她是舍不得那个小生命。林则楚一时也没有勉强她,仍然让她回去考虑。可是林则楚的太太在他的衣兜里发现了医院的挂号单,跟林则楚大吵一架,还找人把陈晨当街暴打了一顿。回到家里,她就开始出血了,她给林则楚打了一下午电话,林则楚没有接,于是她就选择了自生自灭。如果不是我和李牧寒及时赶到,她就会因为不完全流产出血过多而死。
其实我一直很了解陈晨。在某些方面,她是一个比我更加单纯的人,总是过于轻易地相信,过于轻易地爱上一个人。而且,她比我更固执。
“今天的鱼汤怎么样?”我坐下来问她。
“姐,我能求求你以后别在汤里放香菜吗?”陈晨又恢复了那种毫不客气的说话方式。
我笑嘻嘻地说:“没问题啊。葱也不要?”
“这个可以有。”陈晨心不在焉地瞟了一眼门口,问:“李牧寒去打开水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笑着说:“你面子可真够大的,我们总监替你打开水,你还嫌慢?”
陈晨微微一笑,说:“其实我跟他非亲非故,他不用管我的。上次我对他那么凶,他好像一点也不生气?”
我说:“他内心强大着呢。我从没见过像他那么淡定的人。”
陈晨突然认真地看着我,问:“朵朵,你喜欢李牧寒吗?”
我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他是我老板啊!再说,他有女朋友。”
“是吗……”陈晨慢慢地靠在床上,叹气似的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啊。”
我点点头说:“是个音乐学院的学生,长得很漂亮。”
陈晨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突然笑着问:“你觉得,是那个女孩漂亮,还是我漂亮?”
我又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可是她一直认真地盯着我,我也只好认真地回应说:“实话说,那个女孩要漂亮一些,不过有句话不是说‘女人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吗?”
陈晨淡淡笑了笑,再也没说话。我惴惴地问:“亲爱的,你在想什么?”
陈晨嘴角含着笑,轻声说:“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我脑中好像有什么轰的一声炸响,好半天毫无反应。
“你喜欢上李牧寒了?怎么会……”我讷讷地说。他们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而且上次李牧寒还把她骂得那么狠。
陈晨茫然地说:“上次他那样骂我,我以为我会恨他恨一辈子。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回想他骂我的那些话,却不是恨,而是……”
我看着她,好像什么也没有想,只是一片茫然。直到陈晨又问:“朵朵,你能帮帮我吗?”
“帮你?我怎么帮?”我讷讷地问。
“让我跟他单独多呆一会就行。”
她那样直视着我的眼睛,让我无法拒绝——尽管这个请求让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碰巧李牧寒提着两壶开水走了进来,我拿起床头的苹果,说:“我去洗几个苹果,李总您在这陪陪陈晨。”
李牧寒把水瓶放下,说:“好,快去快回,我们差不多要回去上班了。”
我点点头,拿着两个苹果走了出去。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我的心里不知有什么东西堵得发慌。
或许是负疚感吧,我利用了李牧寒对我的信任,而且也对不起凌霜。
或许这是一个愚蠢的决定,但此刻我真的无法拒绝陈晨的任何请求。
我手里捧着两个苹果,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忽然不知道该上哪去。
我忽然想起,李牧寒的“朋友”就住在这间医院里。我也打听到,植物人病患一般住在神经内科的病房——就在楼上。
没准刚才李牧寒说去打开水,其实上楼探望去了?
我捧着苹果发了一会呆,然后双脚就像着了魔一样自动往楼上走。
上了一层楼,好像换了一个世界。整个神经内科住院部像死一样寂静,任何一点响动似乎都能引发地震似的。护士站只有一个护士看着,正趴在桌子打盹。我蹑手蹑脚地穿过那条长长的走廊,往尽头的单人病房走去。
这一层楼只有三间单人病房,从门口悬挂的病人姓名来看,其中两间都是男病人,只有一间门口挂着女人的名字——王思雅,好……的名字。
我一手拿着一个苹果,微微踮起脚尖,往病房里张望。
这间病房和楼下陈晨那间格局一样。我曾经在脑中很多次想象这个场景,可是真实的情形也不一样。
床单和被子是粉红色的,而不是我想象中的白色。床头没有鲜花,我以为一定会有的。她躺在那里,身上和口鼻都插满了管子。
那个我想象中像诗一样美丽的女人,好像一个梦幻泡影一样无声地破灭了。
但她无疑仍然是美的。即使一脸病容,她仍然比我要美千倍百倍,甚至比韶华之年的凌霜更美。生命正从她身上慢慢地流逝,却带不走那份恬静。我想她一定在做一个很长很美的梦,只是没有人知道她梦见了什么。
我一手拿着一个苹果,微微踮着脚尖,这个姿势一直保持了很久。直到有人在我背后充满警戒地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回头一看,那个正在打盹的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我吓了一跳,手里的苹果掉到地上,骨碌碌地滚远了。
我低声说:“对不起,我走错楼层了。”然后跑过去捡苹果,以此为借口落荒而逃。
回到楼下病房的时候,李牧寒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淡淡笑着和陈晨聊天。见我走进来,他立即站起来,有点责怪地说:“你去了那么久,我们得赶回去上班了。”
我把洗好的苹果放在床头,对陈晨说:“我回去上班了。你明天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她微笑着说,脸上好像恢复了一些神采。
“鸡汤好不好?把皮去了就不会油。”我柔声说。
“好。”她慵懒地靠在枕头上。
我和李牧寒走出病房。李牧寒问我:“你都连着煲了一个星期的汤了,天天不重样,你很会做饭吗?”
我笑着说:“我只会煲汤啊。把材料一股脑倒进去,又不用在意火候,只要肯花时间,谁都会吧!”
他笑着没说话,走到前面去开车。
我看着那个白色衬衣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何突然一痛。
在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他那无坚不摧的表象之下,隐藏着怎样的过去?
“上车啊,愣着干什么?”他回头招呼我,眼睛因为正午的阳光微微眯了起来。
我快步赶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