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一切如常。有人说起前一天的地铁追尾事故,问我当时是不是在车上,我淡淡地说自己恰好坐了前一趟地铁,因此躲过一劫。
工作期间的李牧寒是很专业的,冷静而严厉,没有体现出对我的任何格外关照。
下班之后,我留下来加了一会班,李牧寒也留了下来。等人都走光了,他走过来对我说:“还没写完吗?”
我微笑着说:“快好了。”
“去吃饭?”在办公室里,他还是无法完全放下他的架子,那种上司的森然和爱人的柔情似乎难以调和地尴尬。
我说:“好。等一下。”
他淡淡一笑,又走回总监室去一边工作一边等我。
我敲完最后一个字,对着白茫茫的文档末尾发了一会呆,然后叹了一口气关上电脑。
李牧寒看我站了起来,也关上电脑、拉上门走了出来。
“去哪里吃?”他笑着问。
我迎着他满含笑意的目光,微笑着说:“我请你。去吃法国菜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问:“哪一家?”
我说:“就是法租界那家啊。你和我都去过的。”
他吃了一惊:“那天我看到的人真是你?”
我点头说:“是啊。”
他的眉头皱了皱,问:“大老远的,真要去那吗?”
我坚持道:“嗯,我想去。”
李牧寒微微犹豫了一下,说:“好吧。”
我们打的到法租界。上一次,是徐电带着我去的,这一次,身边却换成了李牧寒。
走进餐厅,侍者把我们引到一个靠窗的位置上。李牧寒点了菜,然后微笑看着我。
我说:“你知道吗?上次我就坐在这个位置,你坐在那边吧?”我指了指斜对面的座位。
李牧寒尴尬地说:“能不提上次吗?”
我说:“那天坐在这里看着你,我总觉得这个餐厅好像一个被割裂的异次元空间。这张桌子和那张桌子之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和他,本来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不知命运施了什么魔法,竟然走到今天这一步。对了,那天在这里巧遇之后,我就跟他一起去北京出差,回来后又在音乐厅相遇,他帮小杰找了老师,为我抵挡林则楚的威逼利诱,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是我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我摇摇头把那些杂乱的念头甩开,轻声说:“那天你既然看到了我,应该也看到我对面那个男生了吧?”
李牧寒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你是什么意思?”
我低着头说:“他叫徐电,是江海交通大学的博士,研究机器人的。他是我的男朋友。”
长久的沉默,我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的脸忽然变得跟冬天一样冷,眼中温柔的潮水似乎也凝冻了。
我的手放在台面下,不由得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裙子,竭尽全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话。
“他现在在加州理工学院做交换生,明年四月交换期一结束,他就会回来。他会在这里写完博士论文,毕业之后可能会去美国继续做访问学者,加州理工已经向他发出邀请了;不过,他也说过,如果我不愿意去美国,他就在国内找份工作。”
李牧寒的脸色白得像冰雕一样,薄唇紧紧抿着,一句话也不说。
我继续解释说:“我爸和他妈是同事,两家人很早之前就有交往了。我父母对他很满意,觉得我跟他在一起,他们就不用再替我操心了。我想,对于我来说,没有比这更皆大欢喜的选择了。”
“甩了他。”李牧寒终于开口说话了,却是这样一句冰冷无情的话,又说得毫不犹豫。
我怔然看着他。
“发封邮件跟他说就行了,不会有多难。”他淡淡地说。
我愣住了,难道我表达得还不够清晰?他没听懂我的意思吗?
“不会写分手信的话,我帮你写,中日韩英法德文都可以。”他的话说得平静淡然,手却不知什么时候捏成了拳头。
我苦笑,轻轻摇头说:“我不会跟他分手。我们很好。”
李牧寒的眉头更紧了一些。“必须分!”他霸道地说。
我没法再支持下去了,只能直奔主题:“李总,对不起,我觉得我已经不能再在公司继续工作下去了。”
“你说什么?!”李牧寒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变得更白了。
我膝头的裙子已经被自己抓成了皱皱的一团,身体已经紧绷到了极致,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又要开始不由自主地全身颤抖。
“我已经写好了辞职信,明天早上就交给您。非常感谢您这段时间以来对我的提携和帮助。”我一口气说完准备好的台词,声音却紧张而干涩,听起来很奇怪。
“你为什么要辞职?”他冷冷地说,“你就是担心自己会爱上我,对不对?你凭什么不许自己爱上我?!”
“就凭我有男朋友,我们已经约好了。”
“我不同意你辞职!”李牧寒终于愤怒地低吼道,“我不会批准的!”
我咬牙说:“如果你不批准,我直接把辞职信给人力资源部也是一样的。”
李牧寒的冰冷因为痛苦而崩溃了,他强行拉过我的手问:“梅朵,我就问你,你究竟为什么要辞职?你就是怕自己爱上我对不对?”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痛苦的样子,此刻他的痛苦更甚于我,尽管我已经心痛得无以复加了。
他是如此痛苦,我能给他的只有一句毫无安慰作用的实话:“是,我就是担心,我不能。”
“梅朵,我不明白,你不是说你懂了吗?我以为……”
“我懂,所以更加不能再往前走了,一步也不行。”我把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我明天就交辞职信。”我又重复了一遍。
“梅朵,你怎么能这么麻木不仁?”痛苦、愤怒、委屈纠结在一起,他质问道:“我为什么迟迟不表白?就是怕你辞职!我怕以后连见到你的机会也没有!你说我为难你,好!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这样你还要辞职?!我唯一做的事,就是昨天在在地铁上保护你,难道我当时眼睁睁看着你害怕才是对的吗!”
周围的客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我无力再支撑下去,只好嗫嚅着说:“对不起,我先走了。”然后便起身落荒而逃。
我走出餐厅,刚招手叫了一辆的士,李牧寒就追了出来。他拉住我,紧紧钳住我的双臂,祈求说:“梅朵,别走!我可以什么都不做,我可以继续等!”
我的眼泪岌岌可危,只能用最后一丝力气说:“我决定的事不会改变的,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李牧寒绝望地看着我,低声宣判说:“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你看不见我,也看不见你自己。”
“喂,你到底走不走啊?”的士司机不耐烦地问。
我挣开李牧寒的手,转身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