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雪宫
次早,苏流水趁着晨色起身。梳洗停当后,便进了中庭赏梅。
近月是暗雪宫中的宫女,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穿了一件暗绿色的宫装,长得秀气玲珑。
她见苏流水出了门,赶紧拿了件披风追上前来为她披上,道,“姑娘怎么也不披件儿袄子就出来了?御医说姑娘身有重伤,断不可受寒。”
“我见这庭中梅花开得甚好,便出来透透气儿。此时天气晴好,多晒些太阳对身子有益。”彼时,她翩然立于冷玉香梅树下,浅笑安然。
近月见她如此,伤神低头道,“这梅树是主子生前最钟爱的。”
苏流水抬眸,拈过一枝玉洁寒梅,轻声低语,“这梅若生在大雪之下,必然与雪花同色。玉洁冰清,冷香扑鼻。远远瞧见,定还当这是雪花停在枝头。你主子的性情必是与这梅花一般,冰清玉洁,遇寒独放。”
近月狠狠一怔。正待说话,却见一青衣宫女端了一个托盘进来,遂住了口。
那宫女见她二人立在玉梅树下,赶紧笑道,“近月好不懂事!姑娘今儿才醒,你怎么就能让她出来受风?若是有个闪失,谁担当得起?”
“是我自个儿要出来透气儿,与近月无关。你端的什么?那么黑呼呼的一碗。”苏流水皱眉道。
“这是御医给姑娘开的药。说是只等姑娘醒了,就喂姑娘吃下。”梅颜笑着回话。
苏流水听说要吃下那么一大碗的苦药,忍不住蹙起秀眉,又见药碗上头烟雾缭绕,随即道,“那药太烫,烦请姑娘把药先搁这儿,等放得凉些,我自然会吃。”
梅颜瞧了眼近月,倒也不甚坚持,便把托盘递了给她,对她切切叮嘱。“这药甚是名贵,定要好生伺候姑娘喝下。”她说罢,又从怀中取了一块油纸包的桂花软糕递过去,道,“姑娘若是怕苦,就吃这桂花软糕甜甜嘴儿。”
“是,梅颜姐姐。”近月低头应了声。
梅颜对苏流水作了个福。这才转身袅袅婷婷的离去。
“近月,这人是谁?”苏流水一边闲适赏梅,一边不经意的问道。
“她是暗雪宫中的老人了。婢子初进宫那会子,她已经是这儿的管事。名字叫梅颜。”近月对苏流水浅笑着应道。
苏流水没再往下问。只对近月淡道,“梅颜倒是真细心。我也是今儿早晨才得醒转,怎么她这么快就煎好药了呢?”
“姑娘是今儿早晨才醒么?可梅颜早在四更天就叫我起身煎药,只说是姑娘今儿一早也该清醒了。”近月说到此,突然住了嘴。
“真若如此,梅颜姑娘的医术必是较之御医更胜一筹。”在这暗雪宫中,一个小小的婢子竟能对所有事儿了若指掌,此人若非主子,那就必然是细作。
“是谁的医术高明了?小王为何竟是不知?”远处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只见七王飞星手里提了一只红漆食盒,着一袭青色火鼠皮袄,正大踏步的朝着她二人走来。
苏流水见到是他,优雅的对他作了个福。
飞星笑道,“快快起身,听说你要吃药,小王就让人去御膳房取了些甜点来给你配药吃。”他边说边把盒食打开。
只见里头摆满了各式小点。其中一样竟是砂糖梅子!她忍不住瞠大水眸。
飞星见她眼神定在砂糖梅子上头,拿了签子挑了一个,送至苏流水的唇边,笑道,“嫂嫂可是想吃这个?”
苏流水见他笑意晏晏,遂张口接了他的梅子。吃完之后将核吐在帕子上头,对他笑道,“今儿七王怎会来此?”元宵那夜,他凶如恶煞,不问情由,对着她当胸就是一脚。虽未踢至内伤,却也吃疼不少。
“那夜本王见父皇被人刺伤,心下急了,这才对你无礼,哪里想到你竟伤得那般重。”他一边说,一边又挑了一只梅子喂她。
苏流水唇角抿了抿,伸手接了他的签子,自个儿将梅子送入口中,正色道,“流水的伤,与七王那一脚无关。”
“本王自小脚力非凡,二哥谦谦君子,那么一掌,怎及小王一脚踢得厉害?”他说到此,不免气结。
竟拿了块甜糕入口,又含糊的道,“只是小王踢你一介柔弱女子致伤,不免有损小王英雄气概。这事儿总算是小王做得不对。是小王欠你一次。不若今儿小王也让你踢回来罢!”
他说罢,便闭上双目,只等苏流水踢他。
女子听罢掩唇低笑。这个七王,倒真是个孩子心性。“王爷千金之躯,流水若真踢了,王爷可别又要怪罪。”
“小王又岂是这种无理之人!苏流水!你踢是不踢?”他怒眸一瞠。
“哪儿有人逼着人踢他的!王爷若真的过意不去,就答应流水一件事儿。”她心下一动,半真半假的道。
“只要小王能办到,一定为你办成!”他垂手立在她面前。
“王爷刚刚说您的一脚定比二王的一掌厉害。流水未曾亲见,确是不知。倒不若王爷用腿力与二王的掌力比上一比,不论输赢,二王也算为我打了王爷一掌。替流水出了口气!”苏流水说到此,又轻笑了声。
“此计甚妙!夫君替妻子讨回公道,讨得有理!到时小王不还脚,只站着让二哥打便是了!”七王抚掌大笑。
“王爷只站着让他打,那就等于承认了您的脚力断断不如二王掌力。若真是如此,流水也不要王爷还那一脚了。反正也是花拳绣腿,作不得真。”她边说边端了药碗放至唇边欲饮。
飞星一下暴跳如雷,“苏流水!你竟敢小看本王!好!本王现在就去与二哥比试拳脚!若是真的伤了你夫君,你不要哭鼻子!哼!”他说罢,拂袖而去。
苏流水瞧着他的背影,心里一笑。七王那一脚她从未放在心里,可二王那一掌,却让她去了半条命。
他惧怕皇帝迁怒,出手在先。可不代表她就该白白领了那一掌。
他打她一掌,她让人还他一脚,甚是公平。
既解了自个儿心头之气,又消了七王心里委屈。还正好座实了七出之例“口多言”,即挑弄事非,离间兄弟!
他若心思玲珑,定必知道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