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少白兄的钢笔……”
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头缓缓从地上捡起了一支钢笔,他的身子依旧挺拔,可整个人都被一股悲伤压着,这股重压几乎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似的。
刚刚将自己幼弟救出火场的夏柳红也将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老头手持钢笔踉跄的来到一个身着洋人军装的矮胖子身边,“少白,他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啊!这里三十多条人命……距离你巡捕房仅仅只有半条街的距离!”
他的声音越发咄咄逼人,最后一句甚至是喊出来的。
那个胖子眼中掠过一刹那的悲伤,接着生硬道:“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作为朋友,我这是在帮你。”
“帮我?我这么大年纪还能有几个知心朋友啊,你们任何一个死了都够我痛彻心扉了,你是想我死吗?你还说是我的朋友?”
胖子抿了抿嘴,“这一次清廷誓杀孙文,甚至不惜和洋人做了交易,这里是洋人的地方,我没法做什么,你也不要参与了!”
老头双目圆瞪,眼神中全是难以置信,“不是说改了个洋人名字就是洋人了,你要记得你自己是谁,你流的,是什么血!”
分明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员外,这一刻却恍如成了整条街最猛的汉子,气势所达竟然能够跟纳兰元述的棍意相呼应。
这一幕直接把端木香给看麻了,咋的啊,武官能够领悟意、医生能够领悟意,现在你这么个从来不曾练武的富员外也要领悟意了!
胖子明显恼羞成怒了,可能是愧疚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回身用沙哑的声音叫道:“新光大剧院发生火灾,死伤三十余人,尸体已由家属领回,结案!”
抱着幼弟的夏柳红瞬间眼睛就红了,刚要动手被旁边的端木香按住了,“没有意义的,不要争辩了。”
眼见那胖子骑上马带着人走了,他的背影竟看起来有些狼狈。
“呵呵,我看住在巡捕房对面也不是很安全啊!”纳兰元述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看着远去的胖子只觉得同情,以前的自己不也是……
那个员外的身体似乎有一瞬间的佝偻,但很快又调整好了,转头来到夏柳红身边,“姑娘……我与你父亲也有些交情,这些人我会帮你收敛的,这些钱你先……”
“我父亲叫什么?”
员外一愣,夏柳红又问:“我父亲叫什么?你不是说有交情吗,连我父亲叫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你父亲是新光大剧院的当家,玉老板。”
夏柳红闻言摇头,“你撒谎,玉就是石头,玉老板只是我父亲夏方石的艺名,只有那些看戏的客人或者陌生才这么称呼他。如果是朋友的话,都叫他老夏、老石头,绝不会称玉老板。”
员外不说话了,夏柳红看着他,眼神像是要钻进他的灵魂里去,“我要知道是谁杀了我父亲。”
“孩子,这件事跟你……”
“孙文来港嘛,说出去你不信,我还跟逸仙吃过饭呢!”端木香见这么拉扯没有个完,马上上前一步表明身份。
那员外闻言顿时态度又不一样了,马上安排人帮着收尸,然后将所有人安排在自家院子里暂住。
等到一切安定之后才跟端木香等人谈起有关于孙文的事情。
员外名为李玉堂,是金利源大钱庄的老板,在香港很有面子,其一直暗中支援孙文的起义。
就在几天之前,原定孙文要来港跟内陆各地的义士商讨起义事宜,然而却有京城的同志传来情报,清廷竟然对此事前所未有的重视,并且派出了最精锐的杀手来港准备埋伏孙文。
于是李玉堂和陈少白打算联系高手保护孙文,李玉堂身份所限不好到处跑,所以只能陈少白去跟暗中的力量联络。
而夏柳红的父亲老石头就是陈少白联系的武装力量,谁知……
“李员外如今有什么打算?”端木香了解了前因后果问。
李玉堂古怪的看看端木香,我还没问你呢,你倒是先开口了。只是,术业有专攻,这事他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下去。
端木香见他迟疑,提醒道:“李员外既然在香港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那么这样的身份被杀了朋友,被打了脸,就理应愤怒。我觉得,是时候让暗中的刽子手们了解一下钞能力的强大了!”
李玉堂一怔,“你是说……”
端木香拍了拍李玉堂的肩膀,“老李啊,人生难得有这样的机遇,竟然可以合理的发疯!”
……
“你这个人好可怕,言语中好像有一股魔力,竟然能够说的人堕入黑暗!”
和尚肖成全看着李老爷快速离家的背影,再看端木香眼神都变了。
端木香却是无辜的摊了摊手,“堕入黑暗?我怎么觉得他是一只脚踏入了光明呢!”
夏柳红一言不发的坐下,呆呆的看着眼前已经熟睡的婴儿,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所以我的杀父仇人是那个阎孝国?”
端木香见状将火盆拿过来,帮她将一沓沓的纸钱烧掉,“我刚刚看了看尸体,你戏班的师兄弟们修为不弱,但死亡的时候几乎没有组织起有效的反抗,说明是被偷袭了。你的父亲到时有反抗的痕迹,可那一刀中有很强的刀意残留,你爹还没有入先天,必然不是对手。如果阎孝国是用刀的话,那你的杀父仇人应该就是他了!”
夏柳红沉默,火光映在脸上忽明忽暗,过了好一阵儿用略显干哑的声音叙述,“莪爹曾经是个军人,当初曾经带兵抵御过八国联军,但清廷却说他是叛徒……于是爹带着我们逃,一直逃,原本几百人的队伍剩下了三十几个人。他总是想着回去,总是跟我说,清廷不灭,他们就没法回家。”
纳兰元述听着蹲下来,手中捻着一沓纸钱放入火中。
他是军人,对于那段屈辱的印象太深了,那就是一笔糊涂账,他们这些有血性的军人总是觉得那一次输的很冤,如果各地的军队能够团结,如果朝廷上下能够有坚决地抵抗之心,如果……只可惜没有如果!
“那你不要参加这事了,你奉了道,你家只剩下你弟弟这唯一的血脉了,还要将神格面具的本事传下去,你的肩上重担太重了。带着你弟弟回老家吧!”老翁突然间说道。
夏柳红却是摇摇头,她看了看怀里的婴儿,却将其放在了火盆旁边,可能是那股燥热让婴儿醒了过来。
夏柳红死死看着婴儿那张胖乎乎的脸,语气悠悠,“夏柳青,你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姐听你的,如果你现在哭,姐姐就去为父报仇!如果你不哭,姐姐便带你回老家。”
“……”
院子里陷入了死寂,火光摇曳在婴儿的眼中似乎有什么魔力,这孩子竟是被勾引的痴了,不哭也不闹。
只见夏柳红伸手在婴儿的脸上捏了一下,哇哇哇,强劲有力的啼哭过后,夏柳红又将其抱了起来,笑道:“是姐姐的好弟弟!”
端木香见状又拿起来一沓的纸钱,“老石头,你可要保佑你这儿子能健康的长大吧!”说着又看向纳兰元述,“你好不容易逃到香港这边,不用掺和吧,以后跟着李老板,说不定很有发展哦!”
纳兰元述沉默片刻,“我的棍意要顺大势而为,如今大势在孙文,我若知而不为,那以后就不用再练武了。”
端木香撇嘴,又看另外两人,“你们别说也要参与吧?”其实他是应该将越多人拉进来越好的,可是毕竟算是共同战斗过,还真下不去这个嘴忽悠。
肖成全岔开双腿蹲在火盆旁边,望着火盆中的火焰怔怔道:“我的师傅是罗汉堂首座,据说就快要继承主持之位了。佛门中人本不该管凡尘俗事,可是师兄说要下山对抗洋人,保家卫国。师傅听了很是骄傲并传了他般若掌鼓励他行金刚怒目之举!可是……没有人想到,师兄下山后竟然加入了白莲教为非作歹……师傅羞愧难当,更因为私传了般若掌而犯了寺规,最后抵不过心中愧疚自我了断。主持撵我下山的时候说,若我不能清理门户便一辈子不要回山了。我百般苦求都无济于事,那分明是师兄犯的错,管我什么事啊?”
肖成全抬头看看夏柳红,缓缓道:“如今师兄已死,我是该回寺的,不过……我想当初师傅是羞愧自尽,仅仅是清理门户的话也不过是让他了无牵挂、断了因果,若是我能够做件让他骄傲的事情,是不是见了地藏菩萨也能有些面子!”
完了,端木香没词了,人家都将地藏菩萨搬出来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老翁,那你呢?”
老翁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只是道:“我的故事简单,傀儡一脉嘛,高端就是控制人傀儡,可这是害人的玩意儿。所以我不想传下去了,可是我那逆徒不同意,便偷了我的秘籍加入了白莲教。我就来清理门户啊,嗯,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如果我死了,就将我送回故乡跟我家老婆子一起安葬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