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有些为难,是马上通知公主,还是让左相多等会儿?
霍潜压低声音,“依我看,现在就去叫吧。”
她想也是,公主与谢少卿不知会折腾到什么时候。
推开门,低着头朝床榻处喊:“公主——有客人来访。”
好一会儿,谢寂平静的声音传来:“是哪位?”
霜降头垂得更低:“是左相。”
接着是悉悉籁籁穿衣服的声音。
一刻钟后,两人携手到了前厅,连城脸上还带淡淡的红晕。
左相身形清瘦,头发有些灰白,他对连城一礼:“见过公主殿下,恕微臣冒昧前来。”
连城还礼,“不知左相今日登门,让你久等了。”
看茶赐坐后,丰泽打量着连城,她脸粉扑扑的,双目清澈晶莹,毫无烦忧之色。
想来谢寂十分呵护公主,他深深叹口气,不是每个女子都像她这样有福气。
连城开口问他:“不知左相前来所为何事?”
丰泽开门见山说明来意,他想请连城去看望淮阳长公主,劝她用药治病。
连城诧然,这姑母在她出生前就入了寺庙,她从来没见过她,只听说过她一些模糊不清的往事。
丰泽见她疑惑,便将当年情由讲来,无非就是高贵的公主看上穷小子,穷小子违诺另娶之事,最后公主循入空门,带发修行。
连城听得心头发堵,姑母真傻,傻了二十余年。
而左相这么关心姑母,定然是对她有情,可惜了。
她肃然起身:“左相,本宫这就同你去见姑母,劝她保重身体。”
丰泽摇头,“长公主未必肯见微臣。”
连城却道:“姑母执迷于过往,得给她下记猛药,左相与本宫同去吧。”
谢寂起身,“我也与公主同去。”
永宁寺共九层,百丈高,一眼望不到顶。
连城暗叹,姑母这是将自己关在了牢里。
几人来到淮阳长公主居住的院子里。
侍女出来迎接,她告知淮阳长公主不愿见人,更不肯用药。
丰泽面露悲戚,长公主这是一心求死。
连城不加理会,径直闯进寝屋。
侍女惊呼:“不可如此,请让长公主好好休息。”
连城喝道:“本宫是在救姑母,何需你多事!姑母若有三长两短,你以为你还能活命?”
霜降立即带人上前,将侍女拉走。
床榻上的淮阳长公主听到动静,费力的转过头来,却看到满室明媚。
眼前少女娇嫩如二月新柳,生机勃勃,再悲伤的人看到她,也会生出一丝欢喜。
“你,你是谁?”
连城对她行礼,“连城见过姑母,我是父皇第六女。”
淮阳怔怔的看着连城,姑母?皇帝的女儿?
是啊,她与先皇闹翻时,皇帝的长子才刚出生,侄女们她一个都没见过。
连城扶她起身,只觉得姑母整个人枯瘦轻盈,生命好像在慢慢流逝。
“你......你前来做什么?”
这些年,皇帝数次提过让她回公主府,但她始终不愿,甚至连永寺都没出过半步。
连城平静道:“我来看卫家最没息的女子,听说你当年瞧上一个浪荡子,还被他抛弃,他真该死!”
提到心上人,淮阳公主情绪波动起来,“住口!不许你这么说他!”
这些年她一直活在恨意里,绵绵无尽。
有时会假装那人不曾背叛他,他还在任上等她。
连城闻言冷笑:“你那情郎软弱无能,背信弃义,两面三刀,姑母眼光实在差!”
当年左相也喜欢淮阳,那人知道后心生嫉妒,他让淮阳立誓,不让她理会左相。
可当先皇让他在前途与淮阳之间选一个,那人选了前途。
选前途倒也罢,他却转头又与淮阳立誓,约定两人互相等待。
淮阳在京中信守承诺,但他到任上一年后,便寻了女子成亲,这下直接逼疯淮阳。
她毅然与先皇决裂,去了永宁寺修行,将自己封闭起来,直到先皇驾崩,她都未出过永宁寺。
被激怒的淮阳长公主嘶哑道:“都是父皇,是他逼的!是他不肯成全我们!全是他的错!”
连城微恼:“祖父不成全你们才对!那人后来的所做所为,更能证明姑母眼瞎。”
“他无非是想拖着你,等祖父百年后,我父皇继位,你这个皇姐就自由了,可以随心所欲了。”
“从头到尾,他对你付出过什么?官位他不肯放弃,妻子他照样娶。而姑母你,毁容拒婚,在寺庙修行,甚至不惜与祖父闹翻——”
“姑母,你心里早就明白了吧,他压根就是负心薄幸之人!”
淮阳发疯一般:“你懂什么?他心里是有我的!”
她挣扎着,从床上取出一方木盒递给连城,因着身体弱,做完这些,她累得气喘吁吁。
连城打开盒子,里面满满是信,是一些情诗。
最底下还有一只草编的手链,已经发黑了。
淮阳眼中迸出亮光:“当年我们在牡丹园中相会,他为我写过许多诗,还编了手环送我。”
连城只觉姑母眼瞎,一个草编的手环,那男人居然也拿得出手?
他好歹给个银的,或是镀银的也行啊。
没钱就将衣服拿去当,或是像去邹悦那样,去卖字,替人写书信,也能赚点钱。
不对,那人彼时已是状元,怎么说也该有些银钱。
连城讽刺道:“情诗写得不错。但这几根草,姑母居然也收?”
淮阳面露怀念之色,“他知我什么都不缺,不曾送那些俗物于我。”
连城很替祖父气恼,敢情姑母觉得她锦衣玉食的生活都是俗物?
“我若是祖父,定将你的食邑与住宅全部收回,让你跟他去任上,看你们能不能有情饮水饱,他是否真爱惜你!”
淮阳听得此话,怔然半晌,忽然一阵大笑。
“你以为就你聪明?我丝毫看不出来?”
淮阳搬入寺庙,在愤怒绝望过后,再细想,她也隐约明白过来。
但付出了那么多,感情上已深陷其中,这么多年,她只能自我安慰,将一切怪到父亲头上。
她伸出枯瘦的手,抓紧连城:“他是我深爱之人,我为他付出了太多,岂能割舍?”
连城没多想,很快答道:“幸亏他死得早,不然你要被他骗多久?”
淮阳眼中流出泪来:“你说得轻巧,他年纪轻轻就死了,我的恨意要如何消弥?”
“报复!你报复过,就不恨了。”
淮阳怔怔看向自己的双手,“报复?”
“他死了又如何?推倒他的碑,把他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再将骨头扔到野外喂狗。”
“若还不解恨,就将他祖坟也刨了,谁他们养出不肖子孙来?”
淮阳惊呆了,这些年她爱恨交织,从来没想过报复。
“姑母,你是长公主,要什么样男子没有?要我说,他做姑母的面首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