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六年元月三十日,下午五点许。
一身疲惫的萧建军回到驻地,捅开了铁炉子烤火取暖。
这屋里的人都走光了,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的,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今天送走了驻地里的最后二个,上午送走了张大林,下午送走了李明。
这两个家伙,从京都带得土特产特别多,光全聚德烤鸭带上好几只,那是专程去专卖店订的,绝对正宗。
李明这家伙的行李最多,他给父母兄弟姐妹们买了些衣服,每人最少一件,好家伙,七七八八的塞了满满两个编织袋。
他说乡下农村,上个县城都算奢侈,连火车都没见过,大城市根本就是在做梦,时尚衣服连见都没见过。
“小李子,你这里上车反正是卧铺,可到了省城,你还要转长途汽车到县城,从县城还要转乡下…步行提着这么多行李,可怎么走?”
萧建军知道李明家在山区农村,交通很不方便,从县城要步行二三十公里路,才能到家。
“放心吧,到了县城我大哥来接我,他现在县城里跑运输,准备开一辆拖拉机回家。”
“那到达省城火车站转车呢?”萧建军还是有点不放心。
“嗨,你是诸葛孔明,只知道大道理,这些小节就不如我这个山的儿子啦,下了火车,站台上棒棒军不要太多,长途汽车站就在火车站边上,很方便的。”
“那行,我就放心了。”
“……”
驻地四十多平方的起居间里,以前这个时候,大伙都陆续回家来了,炉火烧得很旺,暖流倘佯,满屋飘逸着辣椒混合的肉香味,喧闹声一片。
今天咋一进来,冷嗖嗖的很有点凄凉的感觉,让萧建军仿佛回到了前世,离婚落魄时的那段岁月。
他情绪低落地歇了一会,叹了口气准备动手煮饭烧菜,这时,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一看号码,是吴玉茹的全球通。
“哎茹姐…”
“你走了没有…就是回老家…”话筒里传出银铃般的声音。
“噢…还…还没有…”萧建军突然有些结巴起来。
他原先告诉茹姐,就是这几天跟大伙们一起离开巴京,准备回家过个年再回市场。
但他十天前,准备去预定卧铺票的途中,突然改了主意。
他不准备回绍城老家过年,而就留在巴京。
重生之后的萧建军,心理年龄四十七岁,见过了太多的世间冷暖,把一切看得很透,很淡。
他不是像李明那样,二十一岁的激动心态,父母兄弟姐妹,一家子其乐融融。
他也不像张大林,肩负着一家人的安居生活。
他萧建军,完全可以说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现尚存的亲情,就是父亲萧朝贵和姨妈薛婉君。
父亲身边有继母尤秀英和兄弟建强在,添他一个不多,缺他一个不少,他去了,无非桌上多加一双筷子。
姨妈过年,身边有姨夫和二个表姐,表姐夫和表妹,还有可爱的外孙们,一大家子真不缺亲情呵护。
虽然父亲和姨妈来信或电话,都希望他过年回家,父亲信中都说不怪他了。
诚然,他回家过年陪伴长辈,是作为子女尽孝道的一种表现形式,萧建军何尝不知。
但他认为,目前对长辈们最大的孝道,就是自己的前途,能否在短时间里,拨开乌云见太阳。
自己的前途未定,让长辈们无端担心,每每问及,不知如何回答,更无法面对。
萧建军清楚地认识到,现在只是迈出了人生规划中的第一步。
他单飞四个月零点,从大象连锁,东医四部进货开始算,到正式铺货销售,满打满算也就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他虽然达到了预定的目标,但后面所面临的竟争和困难,还会更多。
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回家一趟过年,正月十五之后归来,连同路途,少则二十天。
这二十天时间里,恰好处在店面促销的关键时刻,如果回家,则空虚了促销,冷却了与客户之间刚建立起来的热度,销售自然就会大受影响。
反之,如果自己坚守岗位,利用竞争对手们回家过年的空档,加强跟各药店的感情建立,热络关系,就很容易乘虚而入,提升了自己的销售面和影响力。
这一进一出,自己占尽销售先机,差异巨大啊。
为此,他十天前就写信告诉父亲和姨妈,说是单位需要他留下来加班,今年暂不能回家过年。
上午,他专程到银行,给父亲转了二千元过年费用;又给大表姐那转了三千五百元,其中一千五百元是归还临走时,姨妈给的钱。
汇款,只是给长辈们和自己的一种心灵慰藉。
他不回家的决心下达之后,就一直在忙于工作,并没有张扬,因为这种事情不太符合常规伦理,你还说不太清楚明白。
这事,只有张大林和李明今天才知道,他居然有这个匪夷所思的决定,责怪之余,他们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至于说你跟我走。
萧建军自然也没有给吴玉茹提及此事。
所以,当吴玉茹突然在电话里提及,他还没有想好,不知怎么回答好。
“还没走啊…再不走就得火车上过年了。”
“我可能走不了…不不…是不走了。”
“不走了?”话筒那头明显是疑惑、吃惊,“你现在哪?”
“在驻地宿舍。”
“那好,你现在就过来陪姐吃个饭,大象总店那条街上的东来顺漱羊肉,这是上次那家大象分店。”
“好的姐,我马上过去。”萧建军想也没多想,就同意了。
自从九月底那次在琴岛咖啡店见面之后,四个月时间里,萧建军跟吴玉茹只见过二个面,一次是陪她去大歌星唱歌,还有一次,就是在东来顺大象分店吃的漱羊肉。
这倒并不是说,萧建军忙得不可开交,而是他刻意在回避跟吴玉茹的见面次数,减少对她的不利因素和压力,尤其是她的家庭。
可以说,吴玉茹是萧建军重生之后,遇见的第一个贵人,起因相当的滑稽,竟是他太像那个古人了。
作为一个饱经沧桑的过来人,他深知家庭对人生的重要性,尤其是一位女性,一个身处高官家庭里的女人,为女为妻者。
在时下这个传统与现代思想交融的社会里,每个人不可能特立独行,这时候,还没有出现像二十年之后,那些财务独立的男女,动不动就离婚,信奉单身,丁克等。
经过数次交流,萧建军渐渐读懂了吴玉茹,包括她感情生活中的某些不快、遗憾和郁闷。
他的突然出现,让她情不自禁地产生涟漪,阴差阳错地找到了一个感情宣泄的路径,或者说,有了一个情感补充的对象。
这是非常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