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在官道上,天气已经很热了,凌清羽不耐烦坐在闷热的马车里,干脆爬到驾驶座上,坐在燕三旁边。
“升米恩斗米仇。”燕三突然幽幽的来了一句。
凌清羽一愣,却不觉陷入沉思。是啊,自己是不是太以以前的观念来做事了。利益共享才能引发最大的积极性,这个是合作最基础的原则,只是在现代,不存在阶级压迫,人们追逐金钱,不断要求着自己最大的利益化,市场经济下,各种各样的潜规则商战。但是在这里却不一样,这里有着现代没有的忠诚心,并不是完全靠钱来维系,有世家家仆,有雇佣关系,还只是农业经济为主的体系,如果过多的去分配利益,反而会出问题,就如同给升米那是恩,给斗米,那就是仇了。其实古代现代也好,还不都一样,要给利益,这个是驱使一切的原始动力,但是不能过,过了,反而会带来不需要的野心。自己的做法果然过了嘛?给予适当的利益,用规则来维系上下层关系,哎,管理企业果然在什么时候都是最累的活啊。
“我啊,等大仇报了,就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修个大大的庄子,每天睡了吃,吃了睡。”凌清羽往后一靠,道。
燕三见她脸色不断变化,又是叹气,又是紧思,变换再三后,冒出这么一句,不觉哑然。心道,你运气好,碰到的是忠仆,如果是那些黑心的奴仆,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这个理想不错,想当年,我也曾经这么想过。”燕三抽了一鞭子,马儿快步跑了起来。
“那为啥你后来没去做?”叶十一从窗口探了个小脑袋出来问。
“因为我不是猪。”
“燕三!”
太湖边的小山在后面慢慢隐没,终于消失在视野里,马车便跑出了吴县境内。
到得杭州府,凌清羽只觉得自己都快散架了,便先回了客栈休息。她早先租的小院并没有退掉,还留着蔡靖方住着。
当凌清羽揉着肩膀走进小院的时候,就见在院子里无头苍蝇一样转圈的蔡靖方扑了上来。
“当家的,你总算回来了!”
我这不过才走了三天好吧!凌清羽拉开快被他拽掉的袖子,道:“小菜,我们一向的宗旨是什么?!”
“镇定!一切皆有可解决之法。”蔡靖方随后又哭丧着脸道:“可是姑娘,我们的船被扣了啊!”
凌清羽一愣,报复这么快就来了?!
“你们把那船给扣了?!”赵普不可思议的望着下首站着的下属。
“是,按照大人您的吩咐,我们已经将船扣押,只是那船吃水太深,进不了港口,只能停留在外海上,不过船上之人都已经被我们关在船上了!”下属回道。
“你们中有人能驾驶那艘海船?”赵普看着下属就像看着白痴。
“这个,自然不能。”驾驶海船,还是那么大的,整个杭州府只怕都找不出几个,能找出的那几个,只怕也在去年的风暴里死干净了。下属在他的目光下,不觉冒了一头的汗,不是赵二爷找人递的话,说大人要那艘船急用,难道办错了?
“你们不能驾驶那艘船,把船扣住,把人关了,是什么意思?”赵普不怒反笑了,道:“难道那船能自己把粮给我送过去!”
“一帮猪!”赵普恨恨的踹了那下属一脚。而且大周的律法很是严谨,这样没有任何罪名的将海商的船扣押,要是被政敌参上一本,就够他受的了。
“大人,外面有风神号的船主求见。”见赵普黑着一张脸,门下小吏站在门口道。
“快快请进!”赵普想了想,坐在了上首,神情严肃。
“小人凌清羽参见刺史大人!”凌清羽进门前稍微顿了下,将心情平复一下,然后躬身施了个大礼。赵刺史见她不在公堂,而是这衙门后面的书房,那就说明这事有戏。
“免礼,看座。”赵普抬眼瞧了她一眼,低头拿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
“小人不敢,小人是来请罪的。”凌清羽弯着腰没有起身,声音里面透着惶恐。
“何罪之有?”
“小人也不知,但是刺史大人既然扣了小人的船,那必是小人有错,只是不知能否给小人改错的机会?”
赵普微微抬头,扫视了一眼下面弯着腰的人,眼里透出了一些审视。他前几日,听夫人说过,从泉州来了一个海商,想靠着赵家做点生意,当时他那个只会清高的夫人是用嘲笑的口气说的,当时他只觉得那个夫人愚蠢无比,海商是多大的利润谁不知道,只是大的海商都在广州,而且是由谢家控制,他们这些小官想插手都插不进去,现在有送上门的,居然还被推出去了。后来查了下,看到那船的东家居然是个女户,便也歇了心思。海商再大的利润,也要能跑船回来,否则钱就是打水漂,一个女户,也就是偶尔一次运气而已,推了也就推了。
只是随后接到的几封加急公文却让他不得不打这艘船的主意了。
“呵呵,你误会了。”想起来还是自己的乌纱帽重要,赵普微微笑道:“本官不是扣你的船,只是暂时征用一下。坐坐!”
凌清羽暗暗松了口气,抬起头时仍然保持着惶恐的样子,连道:“不敢不敢,大人有何吩咐尽管说,只要能用到小人,小人必定全力以赴。”
“那好,本官也不跟你兜圈子。”赵普放下茶碗,道:“今春河北东路,河北西路,京东西路,京东东路亢旱,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啊?我刚回来好吧!但是凌清羽还是肃然回道:“如此大灾,不知小人能做什么?”
“现我杭州府已经调集了五十万石粮食,要往京东东路拯灾,需要租用你的船,往海州跑几趟。”赵普见她上道,语气便也缓和起来,征用变成租用了。此次北方四路亢旱,众多郡县颗粒无收,已经起了大饥荒,就算熙文帝这种不管前朝的都开始着急,连续几道圣旨要求南方众路调集物质拯灾。但是大旱其实也牵涉到南方,运河水浅到只能行走小船,粮食他是调集到了,但是运不过去啊。这几日的公文已经开始带着斥责了,赵普非常相信,如果他再不把粮食运过去,熙文帝一定会砍他的头。
“为朝廷效力,是我等的荣幸,小人这就回去准备,随时可以起航。”
“如此便拜托当家的了,”赵普起身,道:“那些灾民也会感激当家的。”
赵光非常满意,这条船非常之大,而且漂亮,最重要的是,船长室非常之舒适,虽然不豪华,但是每一个地方都考虑到了细节,让人感觉很方便。赵光不觉开始梦想,自己乘着这艘船,远航海外,那是何等的潇洒。
“二爷,许知州来了。”一个小厮跑进船长室,对正坐在塌上悠然自得的喝茶的赵光道。
“赵二爷?”看着船长室里那好似在自家船上一样惬意的赵光,许畅不觉暗自鄙夷。
“许畅!”赵光不觉有些诧然,两人向来有些不对盘,只是许畅是赵普的下属,一直还是有些谦让,难道他也看中了这艘船?在一见许畅后面跟着大哥的贴身随从正一个劲的对他使眼色,不觉更是迷糊。
“不知赵二爷在这船上作甚?”许畅问道。
“这是我的船,我在这里有何不可。”赵光话一出,赵普的随从脸就黑了。忙上前一把拉住赵光道:“玩笑玩笑,许大人别介意。”
赵光还想挣脱那随从,就听许畅淡淡的道:“原来是玩笑?我还以为赵二爷真就有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强夺民船。”
“二爷,老夫人身体不大舒服,请您马上回府。”随从脑门上的冷汗更重,我的二爷哎,你这是在帮老爷找死啊,老爷现在就头悬着了,再被人参上一本纵容家人强抢民船,以至于不能及时将拯灾粮食送到,那可是满门抄斩的事了。不等赵光说话,拖起就走。
“许大人,我们可以将船再靠近三里,但是更近就进不去了,可否请您加派小船,货舱我们马上就清理出来,可以装粮了。”凌清羽扫了一眼被拖出去还在骂骂咧咧的赵光,对许畅施了一礼道。
来的路上,凌清羽才搞清楚,赵普不是杭州刺史,而是两浙路的转运使,而杭州府知州是这位许畅。凌清羽暗自决定,一旦有空,一定要狠补官场知识,只是她身边的人都是劳苦大众出身,谁知道那个官是谁啊,只知道现管而已,对了,可以找朱炜离。
当夜,杭州港外一溜的灯笼将海边照的如同白昼,岸边脚夫来往川流不息,各种各样的小船往风神号上运送着粮食。
看着一担担粮食有条不紊的逐渐塞满船舱,许畅微微点头,一路上他一直仔细观察着这个女子,身为女户却可以带这么大条海船,一定有过人之处。见她一路上表现谦微,但是眼神清亮,而现在处理事务干净利索,行事风格很是果断,虽然人多事多,却被她指挥的一点错都没出。果然是个人才。
“丁冬,那个”俯身在丁冬耳边,凌清羽轻声道。
“放心。”丁冬也轻声道。连我们自己有时候都找不着呢,别人能找着就有鬼了。那暗舱入口在厨房的猪栏里,谁能想到啊,而且风神号设计巧妙,根本发觉不到那下面还有那么大容量的暗舱,想起凌清羽走前,要他们把剩下的贵重物品基本上是全部货物,都搬进了暗舱,实在是为她的先见之明而佩服。
“弟兄们伤的重不?”凌清羽又问,此时他们两站在下风处,周边都是嘈杂的人流。
“沈战伤得重些,”丁冬佩服的道:“那小子够狠,看他们要进你的舱房,拎着斧头就砍过去了。”实在是对方人多,又都是官兵,要不那能让人把船抢走。
“下次别这么鲁莽了,船没了咱们可以再造,人没了,就啥都没了。”凌清羽皱了皱眉道。
“船也装得差不多了。你去休息下吧。”丁冬道。
想起那恶心的赵二在她床上躺过,凌清羽就不想去。
“姐姐。”叶十一和蔡靖方坐了小船过来,爬上了风神号,叶十一高兴的喊道。
“十一啊,如何?”凌清羽问道。按照燕三所说,她在吴县就写好了任务指令,到杭州后,叶十一自告奋勇和燕三去投任务指令,没回客栈就去了。只是后来燕三却转回来拿银票,红楼向来是先收钱后办事的,碰到凌清羽准备去找赵普,于是换了蔡靖方去找十一,燕三跟着去了衙门。
“嗯,”叶十一有些兴奋,这是第一次他单独去执行事情,虽然小菜跟在旁边做电灯泡。道:“哪些姐姐都好热情,还要留我吃果子。”
看着叶十一粉嫩的脸上满是口红印子,凌清羽瞟了一眼燕三,杀手和青楼啊。
燕三目不斜视的望着正前方的灯笼。好吧,红楼接任务的人其实是那青楼旁边的乞丐,只是,他不能太靠近红楼的地盘,才找叶十一去的,叶十一那个猪,你丢了荷包给乞丐就可以,为啥还要被人拖进去呢!
船于黎明前装满,整整装了两万石粮食。徐畅听到回报后不觉咂舌,如此大船要是多上几艘来回几次,粮就都可运过去大半了。
核对了文件,带上了随行的压粮官兵,风神号出发了。
“吃水有些深。”丁冬看了下船铉边的浮标,那是确定船的装载量的,如果超过的话,就有风险,可现在,那浮标已经压下去好些。
“嗯,我另外买了些粮食,放厨房那边做备用。”凌清羽看着杭州渐渐远去,道。京东东路,相当于山东地界,因为海边的关系,干旱还是比较少的,听说今年的干旱面积大,而且特别严重,连京东东路都到了亢旱级别,难道是去年的那次大爆发引发的气候变化?
泉州也好,杭州也好,都是一副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那遥远之地的旱灾究竟到什么什么程度,并没有多少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