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桂芸猜的一点都没有错,她下了五路公交车一路小跑来到自家楼下时,她的母亲正坐在教师新村小区楼前不知谁放的一只废弃破木椅上等她回来。见到女儿归来,不是开心欢喜,也不是关心询问,而是一脸的怨怒。
“你怎么才回来呀?我这一双眼睛被倒睫的眼睛毛扎得直流眼泪,等着你回来帮我拔拔,左等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母亲说。
“那咱们赶紧上楼拔吧!”
“上什么楼,这会儿太阳都落下去了,哪里还看得见?就在这里吧,虽然也是夕照日头了,总比楼上亮堂些。”
那桂芸是个近视眼,不算很严重,也有二三百度。今天早晨因为走得匆忙,忘记戴上隐形眼镜了,下楼后想起,转念一想不看书写字,不戴也无妨,又怕那边让王学礼等得太久,就放弃了上楼取眼镜的念头。这会儿,她捏着一只小镊子,在母亲的眼皮子上鼓捣了半天,母亲还说觉得眼睛有些磨,而且已经表现得极度不耐烦不高兴了。“得啦,不拔了!瞧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别把我眼睛给捅咕瞎了。”
那桂芸只得停下来,扶着母亲上到自家的五楼。
那桂芸父母都是中学老师,前年父亲病逝了,去年母亲又做了甲状腺肿瘤手术,弟弟大学毕业后在海市工作,现在已经成家并有了一个八岁的儿子,一年最多能回来一次,现在,这个家只有母亲跟那桂芸两个相依为命了。母亲退休前一直是班主任老师,教语文课,工作十分繁忙,父亲是一名历史老师,工作相对轻松些,所以家务活都由父亲一个人承担下来。父亲娇宠下的母亲是个任性的小女人,连那桂芸和弟弟那桂萁都得让着她几分。温室里生长的花草是经不起风雨的。自从父亲生病去世后,母亲的天仿佛一下子塌了,先是哭哭啼啼,整夜失眠,不久就患上了甲状腺肿瘤。尽管那桂芸和弟弟极力隐瞒病情,说甲状腺肿瘤治愈率是很高的,可是哪里哄得过一个从教一生最善于识破学生谎言的班主任老师,结果母亲自然又是一通闹腾,中心思想就是要放弃治疗,早些去天堂与丈夫团聚。
姐弟俩好说歹说把母亲推进了手术室,成功地做了肿瘤切除手术。医生说,甲状腺癌存活率很高,有的可达30年。可是母亲完全不相信这些。弟弟在母亲术后不久就不得不回海市上班了,留下那桂芸一个人,虽然不用去学院坐班,但是授课任务一点也不轻松。给母亲找保姆,却左一个右一个被母亲辞退了,理由是嫌一个外人在家里晃悠心里不清静。这可就更苦了那桂芸。这两年,她学会了所有的家务活儿,母亲认为既然女儿把一切都做得这样好,更没有必要另请保姆了。
母女俩上楼,母亲问:“你这一整天去哪里疯啦?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不管不顾的。”
那桂芸说:“去一个同事家谈教学改革的事。”
母亲问:“男同事还是女同事?”
那桂芸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女同事。”
母亲又问:“谈教学改革,工作日不能谈么,偏赶在大礼拜六的。”
那桂芸说:“正好今天我俩都没有课,下周一就得跟系里作汇报。”
从小爸爸妈妈就教育那桂芸姐弟俩做诚实的孩子,可是这两年跟母亲撒谎,那桂芸都不用打腹稿。她常常在内心中安慰自己:一切都是为了让母亲开心,就算是善意的谎言吧。
那桂芸洗了手,就去厨房准备母亲的晚餐,她发现,早晨做的杂粮粥和煎小黄花鱼母亲竟一口也没动,心知母亲中午又饿了自己一顿,嗔怪和内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先把电饭煲里的杂粮粥重新熥热了,又点燃煤气火将小黄花鱼放在平底锅里两面重新煎了一遍,接着摊了个薄薄的鸡蛋饼,切成丝,又把一根削了皮的黄瓜细细地切丝,放在一起用盐拌了。一荤一素两道菜加杂粮粥都是母亲爱吃的,母亲因中午没吃饭,这时也确实饿了,一口气吃了两小碗粥外加四条小鱼一份凉拌菜。那桂芸坐在母亲对面,劝说她一个人在家时也不可任性,还是要按时吃饭的。这边忙活着照顾安慰母亲,内心中与王学礼的情感纠结这时只得按下暂停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