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力对母亲的记忆停留在五岁那一年的端午节。后来漫长的童年和少年岁月里,唐大力从左邻右舍和母亲娘家亲属的言谈中得到的信息都是,他的祖母害死了他的母亲。
唐大力小时候,家门前有一棵樱桃树,树不高,四五岁时的唐大力踮起小脚一伸手就可以摘得到汁水丰盈、甜酸可口指甲盖大的山樱桃。那一年端午节,樱桃树长满了虫子,树叶子都卷曲了,樱桃也变得又小又干瘪。唐大力的母亲虽然从小在乡下长大,却最是惧怕各种虫子,特别看不得那种软体虫子爬行的样子,一见到便浑身软弱无力,就给樱桃狠狠地打了乐果农药。唐大力的奶奶见到了,不高兴地说:“大力总爱去摘樱桃,你这一打药,不是成心想毒害我孙子吗?”
唐大力母亲说:“下两场雨药性就没了嘛。你少玩儿两把纸牌,把孩子看住了,他不就不会去摘樱桃了嘛!”
祖母说:“我玩儿纸牌,输赢也就块八毛的,怎么就碍了你的眼?成天挂在嘴上。”
母亲说:“你玩儿纸牌我管不了,我整天下田干农活,孩子看不住可是你的事儿。”
祖母说:“你这媳妇有娘养没娘教的,居然跟我顶起嘴来!”
母亲从小没娘,婆婆这话正戮到了她的心窝子,便没好气地说:“我没有顶撞你,是你自己蛮横不讲理。”
祖母说:“你个小崽子居然教训起我来,说我蛮横,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祖母年轻守寡,守得唐大力的父亲娶妻生子,自认为一生功德圆满,脾气中自带着刚烈之气。唐大力的母亲年幼丧母,在娘家时外号“小辣椒”,性情彪悍是她面对小伙伴欺侮时自我保护的盔甲,见婆婆向自己扑来,也不甘示弱,伸手去抓婆婆脑袋后面挽着的窝头大小的髻,婆婆的头发立即散落开来,心知不是儿媳的对手,坐在地上撒起泼来放声大哭:“儿媳打婆婆啦!儿子白养啦!我不活啦!”
这时候,唐大力的父亲恰好从外面回来了,见状,不容纷说就拳脚相加打了自己的妻子。唐大力的父亲平时什么都依着媳妇,唯独在媳妇与寡母发生矛盾时,会无原则地倒向自己的母亲一边。
乡下乏味的生活里,婆媳吵架是最好看的一出戏,如果再能骂出点新花样来,上演些武打场面,那么观众便会从这出戏里得到巨大的心理满足。两个女人的哭叫声引来了越来越多左右邻居的围观,等待剧情推向高潮。
这是中午发生的事件。到了晚上,唐家的小院落里又传出了更加凄惨的哭声,是唐大力母亲的娘家人,发出悲声的是母亲的嫂子和妹妹。
唐大力的母亲嫁到唐家以来第一次被丈夫殴打,而且是当着这么多邻居的面,回到屋里一怒之下竟喝下半瓶剧毒农药了结了自己年仅25岁的生命。
唐大力的母亲死了,母亲的娘家人苦苦相逼不依不饶,祖母因为背负着害死儿媳的恶名,转过年也抑郁而亡,临死前给儿子留下话来:一定要把大力抚养长大培养成人,为老唐家接续香火,千万不要给大力找后妈。
唐大力的父亲遵从了母亲的遗愿,果真没有另娶,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抚养大力长大。
少年唐大力是个心思险恶之人。他会掏房檐底下麻雀窝里毛还没有长全的小麻雀放在手里玩耍,看老麻雀痛苦万状地盘旋在半空中喳喳惨叫而兴奋不已。他捉住青蛙后会把皮剥掉,看着没皮的青蛙在水里挣扎奔逃取乐。他挖到老鼠窝,会把一窝粉嫩的小耗子放进一盆用手压井新从地下压出的冰冷的井水里,看着它们游泳,一点点游不动直到冷死掉……
唐大力以他的乖戾行径震慑住了村里那些曾给他的脸上和身上制造各种伤痕的小小恶徒们。
在一个黄昏父子两个的晚饭桌上,父亲说:“大力你不能再这么成天的疯玩儿胡混了,得好好念书,给自己谋个好出路,我也好对你死去的妈有个交待。”
抬头望一眼暮色里因过度劳累而未老先衰的父亲,唐大力冷硬的心忽然有了一些温暖和感动。就是从那时起,唐大力暗下决心要放弃那些恶作剧努力读书了,学出个样子满足父亲美好的愿望,告慰母亲屈死的灵魂。他头脑不笨,经过三年初中的不懈努力,考取了县城的寄宿高中。虽然只是个普通高中,但是在唐家房那个小村子里已经很值得骄傲了。
可是,噩运好像专跟他唐大力过不去,高二下学期,父亲从建筑工地几十米高的脚手架上跌落下来,当场就摔死了。唐大力拿到建筑公司老板给的10万元补尝金,却从此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正值青春期的唐大力又变得行为乖张,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