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过了惊蛰,东北大平原上的北风不那么冷硬了,太阳出来时,冰雪开始悄悄融化,蛰伏的冬虫正在地下慢慢复苏,柳河两岸舞动在风中的柳枝也变得轻盈柔软起来。
铁牛下地了,突突突地来来往往犁地,翻出一道道乌黑的田垅,做着新一年播种前的准备。
这个星期六,钟山、邱月月两口子专程开车来到柳树屯村看望五哥王学礼,车子带来了王学礼在电话里要的厚被子、电磁炉、手电筒以及其他一些生活用品,还有夫妻俩前一天晚上去超市采购的各种食品,凡是能想到又能放得住的东西,都买上一些,后备箱和后座里塞得满满当当的。
上一次随大部队来村里参加党员活动日,因为人多事杂,钟山没来得及与王学礼说上几句话,回去后遭到妻子邱月月一通埋怨。邱月月说:“芸芸昨天晚上还打电话让我求你去亲自了解一下村里的真实情况,担心五哥是报喜不报忧。你可倒好,白去了一趟,啥情况也没了解到就回来了,你叫我怎么跟芸芸汇报?不说清楚,她不更着急啦。”
钟山说:“好啦夫人,别生气了,是我办事不力行了吧,下周咱俩专门去一趟,你亲自视察一圈儿,不就一切都清楚了么。”
邱月月说:“这样最好。我看那桂芸这次可是动了真感情,对五哥是真的关心爱护,恨不得肋生双翅马上飞到心爱的人身边。”
钟山说:“老五也格外上心呀,才分开几天,春节就杀过去了。而且,月月你发现没有,这次春节相见,俩人关系发生了实质性改变。”
邱月月说:“所以呀,咱得创造一切有利条件让这两个人尽快走到一起。”
车子在村委会门前停下来,一脚踏进村部那间小屋,邱月月就鼻子发酸,流下了眼泪。“五哥,你住的这是个啥破地方呀,条件这么简陋,天又这样冷,难为你怎么熬过这些天的。芸芸要是知道了,还不伤心难过死啦。”
王学礼笑道:“子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月月你有所不知,我这是效法古代先贤贫贱不能移的精神呢!”
邱月月说:“你可别忽悠我了,古代先贤吃什么住哪里我不知道,只知道这大锅大灶冷房冷炕的,五哥你怎么能够应付得来!你这哪里是扶贫,分明是服刑来了嘛!”
王学礼说:“小瞧你五哥了不是,大锅大灶我已经完全掌控自如,今天中午就亲自下厨给你们两口子露一小手儿。再说,房和炕哪里冷了?不信你上炕去坐会儿,感受一下热还是不热,能坐上十分钟不动地方算你有定力。”
邱月月脱掉皮靴坐到炕头,果然不一会儿屁股就烙得受不了,赶紧又穿鞋下炕,坐到摆在地中央的木椅上。
中午,王学礼在厨房里上上下下一通忙活,两手占着时也指挥钟山帮着往灶炕里添柴火,做了新学的鞑子饭,拍了黄瓜,炒了盘小葱笨鸡蛋,切了三只冒油的咸鸭蛋,把钟山两口子带来的酱肘子也切了一盘,又烧了开水做了个紫菜瓜片儿汤,还不忘在上面撒了碧绿的香菜沫。菜饭端到屋里的八仙桌上,抱歉地说:“乡下就这条件,只能慢待七弟和七弟妹了。”
钟山说:“满好满好,五哥厨艺大有长进了,上次去你家还拿火锅应付我们呢。”
邱月月也赞叹道:“这鞑子饭倒是别有风味,好吃!五哥你得把秘方教给我,我回去好学着给女儿做,小家伙一定爱吃。”
王学礼笑道:“我这秘方可是轻易不外传的,也就是为了大侄女,她五大大就忍痛出卖一次独门秘方吧。”
因为女儿毓儿放在姥姥家,明天上午还要上舞蹈课,钟山两口子下午得赶回去,所以哥俩每人只喝了两瓶啤酒。
王学礼劝道:“让月月开车,你多喝点儿怕啥?”
“让她开车可以,我得坐在旁边看着,我如果打个盹儿,她一杆子能蹽北京去。路盲真可怕!”钟山笑道。
“老钟你净埋汰人,大不了开导航嘛!”邱月月不服气地说。
“你以为是在大都市呢,村里的小土路你导导试试,看卫星上有没有标注。”钟山说。
三个人边吃边聊,其乐融融。
王学礼说:“前些日子四哥来过了,送了些扶贫物资。等过一阵子我这里条件好起来,几个家庭可以一起过来玩儿,我大侄女儿也可以来广阔天地看一看。”
钟山和邱月月都说这个提议好。
吃过午饭后,邱月月又里里外外巡视了一番,说:“五哥这里还缺两样家电,一个是洗衣机,另一个是电冰箱,我姐姐家买了新房子,马上就要搬新家了,正好旧的家电淘汰下来,下次争取弄辆车给拉过来。”
王学礼说:“七弟妹如此大动干戈,是想要五哥我扎根农村干革命的节奏啊!”
邱月月说:“我是替芸芸关心你,她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昨天还在微信里跟我吹你在这里过得如何如何好呢,如果知道你过得如此清苦,她可要心疼死了。”
王学礼说:“那就拜托七弟妹把咱柳树屯新农村的景象描绘得美好一些,免得那老师那颗玻璃心受不了。”
送走钟山夫妇,王学礼心知以邱月月的性格,不会听他的劝阻,一定会向那桂芸添油加醋地讲述自己在乡下的日子过得如何如何清苦,那桂芸一定又会跟着伤心难过。这俩人,都是温室里长大的花朵,从来没经历过什么风雨。
果然,晚上刚吃过饭,那桂芸的视频聊天申请就来了。因为村上连不上WIFI,其实是怕她看到这里的简陋条件,所以这些天王学礼一直与那桂芸打电话联络。面对视频聊天申请,王学礼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接了。
视频接通,未待说话,那桂芸先抽泣起来:“月月不说我还不知道,以为你真的成了桃花源中人了呢,原来这些日子竟过得这么苦。”
王学礼说:“你别听邱月月这个富家小姐瞎矫情,哪就苦了,我觉得乡下的日子过得挺舒坦的。睡着热炕,呼吸着新鲜空气,吃着无公害食品,哪一点比在城里过得差了?你没发现我最近都有些吃胖了吗?如果说苦,就只有见不到你,心里苦。我想如果有你在这里,我们就在这柳河岸边结一草庐,过男耕女织的生活,做一对神仙眷侣,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那桂芸说:“你就在那里瞒天过海胡吹骗我吧,我没发现你变胖,倒发现你变黑了。”
王学礼说:“变黑就对了嘛,这才充分体现了劳动人民的本色。而且我这也不叫黑,是当下国际流行的小麦色好不好?别光说我,你怎么样?开学忙起来了吧?”
那桂芸说:“忙倒是真的很忙,除了帮苏教授整理资料,这学期又应江城大学历史学院之邀开了‘清十二帝’选修课,每周讲两次课,共48个学时。不过授课内容都装在心里呢,讲课倒不是件难事,主要是占用时间,白天还要多听听这边老师的授课,只好晚上开夜车整理苏教授的资料了。”
“所以嘛,我这里再累也累不过你,你做的可是纯脑力劳动,劳心伤神,一定不要把自己弄得太辛苦。我倒是发现你比过去看起来更加骨感了,吃喝千万不要太糊弄,做个听话的乖孩子,不许太任性。”王学礼温柔地说。
远在千里之外的那桂芸隔空感受到了这份关怀的温度,笑靥挂在脸上,温暖流淌在心田,手机屏幕上的一个飞吻,是对远方爱人最深情的回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