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天快要黑了,祁丽娜和黄芊芷两个都说要请王学礼一起出去吃个便饭,餐桌上可以继续聊一聊合作的事。王学礼感谢两位女老板的盛情,说饭就不吃了,大家在一起合作,以后吃饭的机会一定会有的,他这次回来得匆忙,明早还要赶回去,今晚得抓紧时间回去看看自己年愈八旬的老爸老妈。
刚走出茶馆的门,大妹妹王学红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接通电话,未待开言,学红先大哭起来,王学礼吓了一跳,以为父母出了什么情况。学红边哭边说:“三哥,孔德利病了。”说出了这一句,便又泣不成声了。
王学礼赶紧安慰道:“慢慢说学红,别着急,到底怎么回事儿?”
“是肺上长了个东西,前几天体检发现的,今天又来医院查了一下,医生说看起来不太好,明天我就得陪他去北京继续复查。”
王学礼大吃一惊,连忙问妹妹和妹夫现在人在哪里,得知两人刚从医院出来,正准备开车回家。
王学礼说:“你们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见面后再具体商量该怎么办。现在是下班高峰期,路上车多,你们两个开车千万要注意安全,别病还没怎么样,自己先垮下来了。”
去年年底,税务局局长马晓海提出病退申请之前,对税务局上下进行了一次人员调整,孔德利如愿以偿地由机关业务部门负责人调到开发区分局任局长。同事们见到孔局长时,不管是否发自内心,都表示祝贺。
孔德利说:“也不是提拔,没什么值得祝贺的。”
同事们则说:“孔局你可不能这么说。裤头改胸罩,虽然是平调,位置很重要。”
到了分局之后,孔德利才真切感受到,分局局长看似风光,但要独当一面,协调各种关系,处理各种事务,解决各种矛盾,比机关处室工作压力不知要大多少倍。一累,免疫力也差了,年前到现在总是感冒咳嗽不断。当然,压力大,权力也大,找他拉关系走后门的躲都躲不开,给他送好处求通融的推也推不掉。孔德利出身农家,由农门而学门再到机关,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不义之财不可取。他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喝凉酒花赃钱,早晚是病。”妻子王学红是老工人的女儿,成天嚷嚷着缺钱,而如果把本不该属于自己的钱真的拿到手上,又会觉得烫手。她一再告诫老公:“德利呀,你没见新闻总是在报道打虎拍蝇嘛,今天抓起一个,明天判决一个,咱一家三口日子过得挺泰和的,可不能因小失大呀!”
在这样一种矛盾中工作和生活,孔德利觉得真是太累了,哪天都不能像在局里工作时那样按点下班,疲于各种应酬,常常半夜才到家,回家后又总说累呀累,与妻子的交流越来越少,妻子包的饺子也吃不出过去的香味儿了。
王学礼敲门,开门的是妹夫孔德利,王学红已经在厨房里点起煤气火,正往蒸锅里一个一个摆放饺子。饺子是上周日包的,那天饺子刚包好还没等上屉蒸,孔德利就被朋友叫出去喝酒了,王学红一边不停地抱怨,一边不得不把多余的饺子放进冰箱里先速冻起来。
王学礼进门后,拍了拍孔德利的肩膀以表安慰,随妹夫进到客厅里。
因为从医院到家里,王学红一直忍不住要哭,孔德利不得不表现得坚强起来,故作镇定地说:“三哥,别听你妹妹一惊一乍的,没那么恐怖,只是拍片子发现了个阴影,医生也是猜测,不手术切片检测,谁也不能确定长的是什么。再者说,即便是真的得了那种病,也没啥大惊小怪的,多少富豪伟人都得,咱小老百姓凭啥就不能摊上?”
孔德利的一番话令王学礼不得不对这个平日里谨小慎微的妹夫刮目相看,这才真的叫每临大事有静气呢。他说:“德利,你这话正是哥想跟你说的,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发现问题就检查,得了病就研究怎么去治疗,想别的都没有用。你俩明天去北京,能挂上号吗?”
孔德利说正为这事儿发愁呢,想看看王硕能不能帮着提前排一个号。
王学礼急忙掏出手机给儿子王硕打电话,半天无人接听。过了五六分钟,王硕的电话回拨过来,说柏灵妈跟老同学去海南旅游了,他跟柏灵正在厨房里研究怎么做炸酱面呢。王学礼简单说了一下姑父生病,想让他帮着在北京排队挂号的事。
王硕说:“爸,你先别着急,你说的那家医院跟我们公司还真有业务往来,不过不是我分管的范围,是柏灵的客户,或许柏灵能联系到熟人。这样,你先把电话撂了,我跟柏灵商量下,一会儿再打给你。”
过了大约有十几分钟,王硕的电话打了过来,说:“柏灵跟那家医院有业务往来不假,可是医疗器械采购部门人员与门诊医生关系还不是太紧密,人托人的怕耽误事儿。她又帮着找了一位同学的父亲,正是那家医院的胸外科专家,姑父来北京后,直接找他就行了。”
与儿子结束通话后,王学礼长吁一口气,感叹道:“总算是找到真佛啦!首都那么大,找个关系真不容易。我当初还反对王硕去北京发展呢,这要是留在青山,咱上哪去找这样的关系去?看来,我们这一代人思想都太守旧,跟不上形势啦,还是年轻人有朝气有活力有闯劲儿。”
说话的工夫,王学红厨房的饺子也蒸好出锅了,孔德利为表现自己大无畏的精神气概,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还想像以往一样与舅哥来个饺子就酒。
不待王学红反对,王学礼忙制止道:“德利,酒今天就免了,留着咱哥俩以后再喝。今晚咱就把饺子吃饱,然后睡个好觉,啥也别多想,就准备明天去北京看病。既然王硕在那边,我去了也白搭个人,帮不上什么大忙,这次就不陪你们了。我电话一直开着,如果需要我,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立即打电话给我。”
王学红又要哭,强忍住了,说:“父母年纪大,德利生病的事儿当然不敢告诉他们,大哥二哥年纪也不小了,又都是老工人,出门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学梅两口子更指不上,有事儿了,可不就得找三哥你嘛!”又伤心地说,“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该逼着德利去当什么分局局长,钱不够就算了,孩子也不是非得出国不可,看人家王硕在北京不是混得也挺好嘛。咱就一个孩子,放身边也不错,彼此还有个照应。”
在学红家时,为了帮妹妹两口子减轻精神压力,王学礼故意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的。离开妹妹家时,时间已经比较晚了,当然不能去打扰或许已经睡下的父母,开着车往自己家回,一路上灯光昏暗,他的心情也十分沉重。想起孔德利一个农家子弟,大学毕业后来到城里工作安家,总想着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却总是感叹无人提携怀才不遇。如今刚刚遂了心愿当上分局一把局长,却又突然面临疾病困扰。想一想,与健康的身体比,权力金钱等等一切都是浮云。
王学红和孔德利第二天就坐高铁去了北京,王硕和柏灵两个都特意串了休陪姑父看病。检查的结果是,肺部的阴影为肺部感染治疗后病灶没有完全吸收而形成的“肺炎性假瘤”,根本无须治疗。
一场虚惊之后,孔德利王学红两口子好像重获新生一般,先是抱头痛哭,然后是欣喜若狂,不顾两个孩子的百般推辞,当即决定晚上请王硕和柏灵到全聚德烤鸭店吃一顿大餐。两口子还准备利用这次机会,在北京痛痛快快地玩上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