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李伟平日里与在座的几个人往来都不多,共同的话题自然就比较少,又因为他此番请客带着明显的个人目的,弄得大家心里都疙疙瘩瘩的,所以这顿饭吃得很不爽,酒喝的也不多,不到七点钟就散局了。
出饭店的门,王学礼步行穿过公园就可以到家了,钟山与靳明丽打一辆车,李伟与薛蔓妮两个同路。王学礼没走出几步,手机就响了,是靳明丽。
靳明丽说:“学礼兄,你先别忙着进公园回家,就在路边等着,我跟钟山过去接你,咱再找个地方烤点儿串。”
王学礼停下脚步,不一会儿,出租车就在他身边停下来,他打开后门坐到靳明丽身边,问:“怎么的,二位没喝好吗?”
“跟这种势利小人在一起,怎么可能喝好?”靳明丽不屑地说,“我和钟山怕你中了他的圈套,所以把你叫住,咱再商量商量对策。”
“既然二位想帮我,那就听我安排,咱就去胡同里烤串大排档。”王学礼指挥司机调头,向他说的那家大排档驶去。那里,正是去年冬天他与那桂芸吃完西餐后用啤酒“溜缝儿”之所。彼时是冬季,小店只室内的几张桌子可以接待客人。现在已经到了初夏,路边支起了长棚,形成了浩大的喝酒烤串儿阵势。
很快,出租车就开到了胡同里,三人择一处偏僻的位置坐下,点了烤羊肉串、牛板筋、鸡脆骨、明太鱼和酱凤爪、煮花生毛豆若干,让小服务员搬来一箱啤酒,先一人起开两个放到各自的面前。
王学礼说:“好哥们儿在一起喝酒,什么也别说了,就是随心所欲,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靳明丽笑了,说:“学礼兄此言差矣,我虽然是个残疾人,但是人家也是纯娘们儿好不好?不许随意就把我归于哥们儿系列。”
“归于哥们儿系列,是对你最大的尊重。你想想,那些被称作先生的女子,哪个不是有相当名望和地位的人?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里还有仨女的呢!”王学礼辩驳道。
“钟老师,别光看我们两个喝,你也得喝呀!”靳明丽对坐在一旁只笑不语也不碰酒瓶的钟山说。
“明丽,你这就不对了,典型的学历歧视嘛!称钟山为钟老师,怎么从来也没听你喊我一声王老师呢?”王学礼打趣道。
“称他为钟老师,是因为我实习时他带过我。你那时多牛啊,谁也不爱带,就一个人独往独来,我们小实习生连边儿都不敢挨。当时我可没有想到,小小的靳明丽居然有一天能与两位牛人同桌共饮,敬两位牛人,干!”靳明丽笑着举起酒瓶,三个人每人下去半瓶酒。
靳明丽说:“我以前不怎么去报社,这两天过去,满耳朵听到的都是李伟要接替驻村第一书记的消息,看来他已经把舆论散布出去了,就等着你吐口,好具体操作了。你今晚不是表示服从编委会的意见吗,他心里已经托底儿了,编委会还不是老钱一手遮天,老钱对这个马前卒自然是力挺的。”
“我就等着看下一步老钱怎么跟我说。任务派不下去的时候,大过年的把我从外地调回来,将这顶帽子强扣我头上,如今见到有利可图了,又圈拢我让位。我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王学礼将手中的酒瓶子重重地蹾在桌上,气愤地说。
“咱别为这些垃圾人影响了喝酒的好兴致,干杯!”钟山举起酒瓶,与二人相撞。
靳明丽喝掉剩下的半瓶酒,已经有了些醉意,说:“今晚,也没有旁人,就咱们三个,我知道你们两个是亲如兄弟的好哥们儿,学礼兄又拿我当哥们儿,那我靳明丽也就约等于钟老师的哥们儿了,咱做个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好不好?”
王学礼和钟山两个面面相觑,都说没玩儿过。
靳明丽说:“其实很简单,咱小时候都做过这游戏,就是先手心手背猜拳,谁输了就回答其他两个人提出的问题,回答错了或不是出于真心就罚酒。”
王学礼说这个游戏有趣,钟山却表现出有些迟疑。
“怎么的钟老师,你心里藏着许多秘密不愿与我俩分享吗?”靳明丽挑逗道。
“我有什么秘密,我是替你这个女生担心呢!”钟山笑道。
“我还算一个女生吗?”靳明丽说到这里,眼眶先湿润了,继续说,“我自打受伤后,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了,我那个所谓的丈夫张鹏,我知道他外面早有人了,也知道那个人是谁,是个有夫之妇,为了掩人耳目,给外人制造一个家庭完美的假象,张鹏选择了离家不离婚,时不时地跟那个女人在一处出租屋里幽会。他知道骗不过我,也不编造理由,回家与不回完全随心所欲。反正女儿也上大学不在家,不知道这些。你看,这还没猜拳呢,我先抛出了真心话。好吧,现在开始猜拳。”
三个人手心手背一猜,结果是王学礼一个人出了手心儿。
靳明丽抢着说:“我问。请问学礼兄,你知道那年是谁告诉孟凡野的老婆我跟老孟关系特殊,惹得那女人到报社大吵大闹的吗?”
“是我!”王学礼不假思索地说出的这两个字,惊得钟山目瞪口呆。
“确实是我,这件事成了块磊,压在我心中许多年,每次看着你明丽摇着轮椅从我面前经过,我心里都会内疚那么一下,总想当面向你道歉却没有勇气,甚至觉得你嫂子出事都是对我的报应。现在我说出了实情,要打要骂任凭你发落。”王学礼认认真真地说,说完自己起开一瓶酒,咕嘟咕嘟喝下去大半,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学礼兄你不用这么内疚,其实我当时就猜出了这事儿是你干的,是你的那篇人情稿被我压下了,蓄意报复吧?你有所不知,我当时刚到总编室,那几个老编辑哪里肯心甘情愿服从我领导?你的那篇稿子,是邵编辑给压下的,他说你王学礼成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却总也不想着叫上总编室的弟兄们,这次就难为你一把,我作为部门主任,只得为他们撑腰了。”靳明丽喝了一大口酒,继续说,“今天当着两位哥哥,我就跟你们交待一个实情,我跟孟总关系确实不一般。那个时期,他在外边跟同学哥们应酬时常带着我,他说他喜欢我的才华,说跟自己的老婆没有感情没有共同语言,说终有一天会休了老婆娶我的。说实在话,孟总不像老钱,贪财好色碌碌无为,他当头儿那些年报社效益多好大家干劲儿多足!这个男人,我还是打内心里佩服的。你通风报信,孟总老婆来报社一闹,我才真正看清了一个事实,就是老孟根本不可能停妻娶我,跟我说的那番话不过是哄一个小女孩儿开心罢了。所以说学礼兄,遭报应的不是你家嫂子,而是我靳明丽。张鹏这样对待我,更是我应得的下场。”靳明丽说罢,又是一大口酒下肚。
“明丽你真的不能再喝了!”钟山忙去抢她手中的酒瓶。
“我根本没有喝多。咱继续猜拳。”靳明丽夺过酒瓶,三人继续猜拳,这次是钟山一个人出的手背。
靳明丽又抢着问:“钟老师,这个问题我憋在心里好多年了,你当年像躲避瘟神一样躲避我,宁愿记者站站长都不要了回来当个记者,你今天说句实话,是不是因为我长得不漂亮?”
“是,又不全是。”这问题真的让钟山难以回答,但在今晚这样的氛围下,他又不能不回答。当年钟山到安台记者站任筹备组组长,眼见就要任命为站长,前妻林美惠却在这个时期婚内出轨,造成二人婚姻破裂,靳明丽主动请缨到记者站当记者,对他展开强烈攻势,他确实是为了躲避她的纠缠要求调回报社本部。
“钟老师,你为什么总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就不能像学礼兄这样澄澈透明吗?你就直说嫌我长得丑看不上我,还能怎的?”靳明丽不满意钟山吞吞吐吐模棱两可的回答。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漂亮女孩子青睐,这是男人的共性。但是,仅仅有美貌还是不够的。你知道,林美惠也很漂亮啊,为什么我俩最后还是分手了?我看重女人的,是性情和品质,这两方面,邱月月都具备。你如果当初不是那样的咄咄逼人,不表现得那样的争名夺利,就是一个稳稳当当的女孩子,又这样对我情有独钟,我或许也能被你感化的。”
靳明丽被感动得流下了眼泪,说:“你为什么那时候不跟我说这样的话?我如果知道了你的好恶,改还不行吗?如果你接受了我的爱,我又何苦要嫁给张鹏,又怎么可能跟老孟有那么一段不光彩的插曲?说到底这辈子都是你害了我。”
见靳明丽真的喝多了,王学礼赶紧打圆场说:“今晚真的喝了不少,不能再喝了。”说罢,就掏裤子口袋,拿出李伟送他的那个红包,说,“这是李伟给王硕结婚包的红包,今晚的事儿都因他而起,这下半场的酒,也算是那孙子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