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鲤龙是天性好战的种族。作为海洋中的猎杀者,它们脾气凶恶,无畏无惧,即便是同族之间都常常厮杀起来,更不必提与其他种族相遇。
当然,天生善战的暴鲤龙也无法百战百胜。被强敌击败的它们只会怀着强烈的怒火积蓄力量,谋求反击——即便对手是一只强大的劈斩司令首领也不例外。
没有什么能令暴鲤龙在战场上感到恐惧——
但是,能令一只鲤鱼王在战场上感到恐惧的事物却数不胜数。
与一年前刚刚从蛋中出生,心智尚且稚嫩的喷火龙不同,暴鲤龙是一只经历过漫长岁月的成熟宝可梦。
在很久很久之前,暴鲤龙还是一只鱼群中毫不起眼的鲤鱼王时,它曾经在浩瀚的大海中生活过。只是那时光太过久远,久远到即使它已经尽力顺着记忆回溯过往,浮现在脑海中的画面依旧模糊不清。
它已经忘记了自己在何时何地出生,只知道记忆中的大海是个深蓝色的世界。它日复一日徜徉在那无边无际的深蓝之中,脑袋空空地跟随着鱼群游动、进食,机械地生存着。
直到有一天,它咬住了一块拴在细线上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
鱼钩拉拽着它脱离海面,高高地腾飞起来。无比耀眼的阳光刺入它的眼眸——从那一日开始,它的世界的色彩改变了。
它记得自己被装进半透明的小球中带离大海,来到了陆地上。外面的景色随着小球的晃动而天旋地转,它畏惧地蜷缩在球壳的角落瑟瑟发抖。
然后,红白相间的小球被打开。它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看清了面前人的样子。
收服它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孩。
如今的暴鲤龙早已回忆不起他的面容,只记得那个男孩的声音总是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都要哭泣起来一般。即使是在面对全世界最弱小的宝可梦,男孩依旧显得十分怯懦,连触碰它的鳞片都要再三鼓足勇气。
懵懂的鲤鱼王尚不懂得如何识人辨物,仅仅本能地从男孩时不时递过来的美味食物与战战兢兢的举动中读到了一丝友好的气息。于是,它天真地敞开自己的心扉,开始一点点与男孩亲近起来。
陆地上的世界新鲜而危险。它总是被毫无预兆地从球中抛出,落在虎视眈眈的敌人面前,不得不与远比它强大的凶恶宝可梦拼命战斗。弱小的鲤鱼王并不拥有进化后的勇气,也没有战胜敌人的强大力量。它畏惧疼痛,畏惧争斗,是背后那道声音支撑着它没有退缩。
每当它被迫面对强敌时,男孩的声音总是在背后响起。虽然那道声音并不坚定,总是带着犹豫不定的颤音,但只要还有人在下达指令,它便知道自己应该向何方前进——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孤军奋战。
在无数隔着轻纱般的朦胧回忆中,只有那份心情还显得清晰有力——过去的鲤鱼王确实曾发自内心地想着,如果是为了他的话,它愿意直面可怕的战斗。
稚嫩的鲤鱼王与稚嫩的男孩一同行走着,穿过了草原,穿过了森林,又穿过了城市。那段旅程或许很长,也或许很短,途中无数鲜活的画面与情感都被旅行终结的那一刻的烈火所吞噬。
那天,鲤鱼王遇到了它所见过的最强的敌人。
陌生的宝可梦身披暗红的钢盔,目光与头顶的利刃一样锋锐。连宝可梦身旁的人类身材都无比高大,男孩在他面前仿佛稚童般矮小。
那只钢刀般的宝可梦令鲤鱼王本能地感觉到了恐惧。它不想与这样可怕的对手战斗,但当男孩细软的声音响起时,它依旧只能努力压制住身体的颤抖,向对方撞去。
它不记得它进攻了多少次。那坚硬的盔甲如山石般沉重,它用尽全身力量都无法令其挪动分毫,反而令自己承受反震力的身躯疼痛难忍。在它的力气即将耗尽时,山石般的盔甲举起手臂,变成了寒光凛冽的战刀。
刀光下落,鲜血飞溅。
弱小的鲤鱼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痛。它的鳞片寸寸龟裂,身上出现了长长的血痕,在掉落入水的瞬间便染红了河面。
死亡的威胁令鲤鱼王几乎要顺着河道夺路而逃。它知道自己撑不过第二刀,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远离那个危险的敌人。
但是,它没有逃。因为它的训练家还需要它战斗。
在彻骨的疼痛中,它恍惚地转过身去。而这一眼所见到的景象却令它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
那个它交托了信任的,它想要为之而战的男孩背对着它和它的敌人,蹲在远处的空地上,正抱着头瑟瑟发抖。
男孩的头深深地埋在怀里,紧闭的双眼没有注视战场。
浴血的鲤鱼王愣住了。
它甚至已经看不到头顶即将落下的刀刃,眼中只有那道背对着它颤抖的身影。
与其他宝可梦相比,鲤鱼王种族中的绝大多数个体都思维缓慢,情绪迟钝。这是它的心中首次升起如此炽烈的、几乎要爆炸开来的情绪。百感交集的巨浪刚刚涌起,便被愤怒的火焰烧灼得一干二净。
【我为了你而不再逃跑,你却将我抛弃在战场上,逃跑了?】
在熊熊燃烧的怒火中,浴血的鲤鱼王进化了。
它朝向天空发出嘶声咆哮,扩散的气浪令身披钢盔的宝可梦忌惮地停下了脚步。但是它没有发动攻击——进化后的暴鲤龙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砸碎了束缚自己的红白球。
脆弱的半透明球壳在巨尾的锤击下化为尘埃。不再属于任何人的深蓝水龙跃入河中,头也不回地游向了远方。它不知道那个男孩有没有对它发出呼唤,但它在进化的那一刻便决定,再也不会回应他的呼唤声。
从此以后,它便长久地生活在了那条清澈的河流中。它肆意释放自己的凶性,开拓属于自己的地盘,在日复一日的战斗中成长为一只真正的猛兽。幼年时期的往事被层层积压在大脑的最深处,几乎要消失在广阔的记忆海洋里。
直到有一天——
一个紫发的女孩带着橘色幼龙出现在了它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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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鲤龙的故事并不长。它很快便结束了叙述,当皮丘为训练家翻译完最后一句话后,医疗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这不是一个多么特殊的故事。或许世上有许多只弱小的鲤鱼王都曾被弱小的训练家收服,并在强敌面前一败涂地。暴鲤龙自己也从未因此耿耿于怀,在跟随小夜旅行的半年中,它甚至已经遗忘了自己曾经被其他训练家收服过。
而偏偏在八强的赛场上,它对上了劈斩司令。尽管并不是同一只,极度相似的外表依旧在瞬间唤起了它尘封的记忆,这才令它一时间方寸大乱。
将这段往事一股脑地吐出后,暴鲤龙感到心情舒畅了不少。它看到小夜露出了和收服它的那一日别无二致的微笑,“谢谢你肯告诉我你的想法。”
少女走近了一步,依旧冲暴鲤龙笑着,似是有些疑惑地歪歪头,“暴鲤龙,那个孩子和我像吗?”
暴鲤龙闻听此言,立刻开始猛摇头,整张龙脸上都摆满了嫌弃——以前的它那是年幼不懂事,换成现在的话那种废物训练家早在收服它之前就会被它打跑了!
“那……”少女又走近了一步,她的笑容依旧温柔,背后却渐渐升起了燃烧的晶蓝色火苗,“你觉得我会在战斗时抛弃你逃跑吗?”
暴鲤龙:“……”
这一刻,已经“成长为真正的猛兽”的暴鲤龙久违地感受到了和那一天相同的恐惧。
……不,这比什么劈斩司令恐怖多了!!!
暴鲤龙完全理解小夜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反应,换成它自己被质疑战斗时会不会逃跑的话一样得气到当场喷水。正因为理解……
回想一下这位第二任主人手起刀落开山裂石的样子,暴鲤龙冥冥中生出一种自己即将告别人世的预感,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小夜维持着笑眯眯的表情凝视了暴鲤龙片刻。直到暴鲤龙摇出的一大片残影把自己变成了九头龙,小夜这才状若无事地散去波导之力的光,做愉悦状拍了拍手,“我也这么认为。这样就算是达成共识了吧?”
暴鲤龙又忙不迭地猛点头,见小夜总算退回原来的位置后才安下心来,一头冷汗地瘫在了治疗仪里。
它现在只想回到几个小时前把一时脑抽的自己揍成鱼干——究竟是怎么把这位比它还能打的主人和“逃跑”联系在一起的,怕不是脑子里别了头蠢火龙吧?!
“抱歉啊。”
“?”瘫软的龙团闻声茫然地抬起头来。
“是我的能力不足,让你输给了劈斩司令。”小夜收敛了那副对她来说过于灿烂的微笑,认认真真地道,“今后我会和你一起继续变强,如果还有机会和白兰的劈斩司令对战的话,我会派你出场的。”
“——一起复仇吧。”
深蓝的水龙直起身子,望着训练家平静而郑重的表情,突然柔和了神色。那双总是怒瞪着的眼睛轻轻眯起,笑出月牙的形状,隐约可见昔日鲤鱼王天真的模样。
没等小夜衣兜里的皮丘为暴鲤龙首次露出的笑脸——虽然还是很狰狞——而惊叹,一旁的喷火龙突然嚎叫了起来。
橘色的火龙一脸委屈地嗷呜个不停,声音隆隆地在封闭的治疗仪内产生吵人回音,搞得小皮丘直翻白眼。这回不用翻译,光是读表情也能猜出喷火龙想说什么。
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你居然什么都不告诉我,qaq!
看着泪流如注的蠢火龙,暴鲤龙的弯月眼顿时变成了半月眼,没好气地吼了回去。
此起彼伏的嚎叫声吵得大比鸟无奈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两只龙继续打盹。森林蜥蜴依旧不动如山,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端坐着闭目养神。鬼斯通则和喷火龙一样精神百倍,不停地在治疗仪窄小的空间中左飘右飘,双眼放光地盯着——小夜的头。
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小夜被盯得后脑勺一阵发凉,一边整理自己的圆顶礼帽,一边无奈地笑了起来。
——也罢。能够遇到你们,已经是我无法想象的幸福了。
考虑到宝可梦们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暴鲤龙的情绪也才刚被她的“装凶法”抚平,小夜没有离开医疗间回到赛场,而是靠坐在暴鲤龙的治疗仪旁边,静静地等待治疗结束。
宝可梦们闹了一阵便安静下来,纷纷因为疲惫而陷入了沉睡。在喷火龙熟悉的呼噜声中,小夜也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任由困倦淹没自己的大脑。
半梦半醒之间,暴鲤龙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从治疗仪外传来。它勉强睁开双眼,隐约看到来人有一头熟悉的银发。
少年在距离治疗仪几步远处站定,垂头凝视着面前的人。
在他们一同住宿的记忆中,小夜的睡姿总是十分标准。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侧,即使陷入熟睡也不会乱动分毫,和大字爆炎型的金毛兄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倚靠在治疗仪旁的小憩自然没有什么“标准睡姿”,或许是医疗间的冷气开得太足,她下意识地蜷缩起双腿,低垂的头遮挡住了神情。
几秒后,少年的指尖擦过少女的发丝,一件纯黑的风衣外套轻飘飘地盖在了沉睡者的身上。
他不再停留,转身向医疗间外走去,冰蓝的眸中满是凛然之色。
——感谢你遵守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现在,轮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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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并不怕冷的小夜:睡到一半……突然觉得好热……(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