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固体,连带着其中的人类也定格得像生硬的剪影。
寂静。
秒针无声地绕着表盘转了半圈后,少女仿佛刚刚启动完成的仿生人一样如梦初醒,歪歪头,露出了毫无破绽的疑惑与无辜交叠的神情。
“您在说谁?”
业:“……说这种话之前,先把精灵球捡起来吧……”
小夜:“……好的。”
将红白球连带其中滚得晕乎乎的大比鸟收好后,以小夜日常睁眼说瞎话的心理素质都装不下去了,只得干巴巴地问,“为什么……”
“算是巧合吧……抱歉,我没有想吓你。”年轻的族长神情也十分复杂。
眼看观光客满脸都写着怀疑人生,就差把“难道地区联盟的菜鸡互啄其实是高级训练家圈必看下饭片”刻在脑门上,业哭笑不得地解释道,“我已经好久没有关注过地区联盟赛了,这次是因为朋友的孩子有参赛,所以才看了几场。”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们还在比赛里交过手呢。”
“原来如此。”小夜点点头,总算可以将脑中可怕的想象扔到一边。
“不过你的打法确实有些显眼。高速战,加上异色的大比鸟,看过这届石英联盟的人说不定会将你和‘北斗’联系起来。”业此刻倒是很有善于说教的成年人风范,耐心叮嘱道,“平时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
“是,我记住了。”
“——当然,也不用太紧张。”他眨眨眼,“我觉得你不会轻易被认出来的。”
“因为波波族群基数很大,异色的个体不算罕见?”小夜猜测道。
业:“不,因为我们都以为‘北斗’是男生。”
小夜:“……”
业:“所以刚才我只是试探一下碰碰运气,对不起喔。”
小夜:“…………”
在小夜无言以对地放弃了接话时,业重新细细打量了面前的人。
排除先入为主的性别概念后,少女的样子和石英赛场上那个披着黑风衣的人渐渐统一,体格、战斗方式乃至身手都完全重合,没有分毫差池。
业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抱歉啦。”他神色轻快地将一只手搭在观光客肩膀上。手腕上的羽毛挂饰自然垂落,令团在兜帽里的小皮丘觉得有些痒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作为戳破了你的秘密的补偿,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不去向警方寻求帮助,对吧?”
他和观光客一同在焦痕累累的擂台边坐下。火把暗淡的光洒在两人肩头,说话者的面容在光影中显得模糊不清。
“风贼——或者说操纵他们的幕后黑手,盗走我们一族的宝物,不断监视、骚扰、打击;分明有能力更简单地重创我们,却只是逐渐施压,缓缓徐行,就像个恶趣味的猎手一样。”年轻的族长面色沉静而冷冽,眉眼间的气质与嬉笑玩闹时截然不同,“如果我们顶不住压力而选择了‘求援’,才是正中了敌人的下怀。”
小夜一怔,从业的话语中听出了隐藏的意味。
“业先生,您是不是……知道敌人想要做什么?”
“没错,我知道。”火焰之民的最高领导者平静地说,“他们想要夺走我们的「神明」。”
观光客眼中不可抑制地溢出了讶异之色。
业侧头看了看年幼听众的模样,即使在谈论这样严峻的话题,依旧露出了缓和气氛的得体微笑。
“虽然这么说有些像自吹自擂——但我们族中的古籍对丹羽大人的能力有详细的记载。与现代人们观测、收服过的火焰鸟相比,丹羽大人的力量更加强大,当它在熔岩中沉眠五百年,长久地积蓄能量后,将会爆发出怎样的破坏力根本无法预料。”
提到“丹羽大人”时,业的语气变得很柔和,就像是连神明不合时宜的怒火都能一并包容的虔诚信徒一样。
“正如你刚才见到的,我时常通过盟约之柱感受丹羽大人的心情。因此,我知道它依旧在愤怒,那份情绪比起五百年前陷入沉睡时没有减少一分一毫。”族长说着,露出了无奈的笑意,“我们有乌佩鼓,有丹羽大人所熟悉的容貌特征和服装,不会被它当做敌人打击。但是,小夜,你不妨想象一下——当神明满怀怒火地醒来,发觉有全副武装的人类将它团团包围,严阵以待时,它会怎么做?”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沉默的思索过后,小夜回答道。
长眠的神明记忆依旧停留在数百年前的战火之中。如果它睁眼所见的是刀剑相向的陌生人,一定会将他们判定为死敌,对他们毫不留情地吐出焚尽一切的火焰。
“一旦丹羽大人伤害了无辜者——即使那并不是它的本意——也一定会遭到四大部的制裁,不再为这个时代所容。”
火焰之民的族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丹羽之神的眷属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就是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的根本原因。”
有微风掠过山谷,吹得火把外焰歪斜着散落出点点星芒。
沉默片刻后,业再度开口,“同时,这也是我希望你在拜火节前离开的原因。”
小夜看到族长凝望着自己,认真的神情中混杂着担忧。
她觉得有些抱歉,但还是摇了摇头。
“请让我留下。”
业所说的解决方法在几天前或许还行得通——不会被火焰鸟认作敌人的火焰之民敲响乌佩鼓,用鼓声平息神明的愤怒,将危难化于无形。但是,当唯一能够沟通神明的乌佩鼓被盗走后,火焰之民究竟要用怎样的方式来令火焰鸟冷静下来呢?
毫无疑问,那绝不会是一项安全的任务。
“我有能力自保,不会给您添麻烦。万一有路过的人被卷进战斗里,或许还能派得上用场。”小夜很干脆地挽起衣袖,不加掩饰地将戴在右手腕的月之心展露出来——她记得族长的刀柄上也镶嵌着疑似心灵宝石的物件,想必不需要解释月之心有何功用。
业眼见着观光客将底牌毫不讲究地往谈判桌上甩,顿时有些语塞。而小夜见族长似乎还在犹豫,立刻绞尽脑汁地继续堆叠可用素材,“而且……朋友的朋友也算是自己人,不是吗?”
“哎?”业一愣。
“火焰之民和冰见家族世代交好,而我朋友的父亲有不少冰见家族的好友——所以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观光客振振有词道。
“……”
族长被这一套九曲十八弯的关系链震住了。
正想继续“胡言乱语”的小夜将自己之前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如果之前勇真的讲述没有夸张成分在的话,南方群岛的火焰之民与丰缘地区的冰见家族自精灵历元年起便世代交好,那么……至少冰见家族应该同样是丹羽之神所认定的“友军”,而非心怀不轨的陌生势力。
那么,为何在这个或许会颠覆火焰之民全族命运的大事件中,冰见的名字从未被提起呢?
观光客若有所思的神情令业意识到了她在想什么。见小夜一副犹豫着想要发问的样子,业下意识地抢先开口试图将话题糊弄过去,“说起来,前一阵地震时冰见家的朋友们帮了我们不少忙,搞得我现在都不好意思再向他们求助……”
小夜:“……”
业:“……抱歉,借口太烂了。”
之前的“恐紫症”已经令小夜感受到族长式烂借口可以多离谱,现在都提不起惊讶的心思来了。
大敌当前,神明和信徒都岌岌可危,怎么会是“是否好意思”这样轻巧的问题呢?
“我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
小夜小心翼翼的解释还没说完,便被对方挥挥手打断了。
“既然你选择了留下来,我想这件事不该瞒着你。”业说道。
从其话中读出了“我同意你与我们一起战斗”的意思后,年少的训练家眼神立刻亮了起来,令族长在心底暗暗叹息——他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将异乡人劝离,只是面对这样纯粹的善意,反对的言辞实在难以说出口。
“过去我们族中有个规矩,每隔三天将丹羽大人的样子描绘下来,简单地记下它的身体状况和三天内做过的事,将其称为‘神明起居录’。虽然最后一册起居录早在五百年前就停止了续写,但是它的末页画下了丹羽大人沉睡前的样子。”
红发的人垂下眼,将神情隐藏在摇曳的火光中。
“那场战争的具体情况已经无从得知,只能从当时留下的图画中看出参战者一共有三方:我们火焰之民,冰见家族,以及闪电鸟的眷属,姓氏为‘鸣上’的家族。”
小夜微微一怔,从业的描述中读到了一丝朦胧的熟悉感。
“在现代,丰缘地区的‘鸣上家’由于不少族人都是涉黑惯犯,在职业训练家之间恶名远扬,与冰见家族的关系也很恶劣。在当上族长之前,我和大家一样都以为那场战争一定是我们与冰见家族联手对抗他们。”
年轻的族长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仿佛担心自己的话被其他人听见一样。
“但事实并不是那样。”他摇了摇头,“起居录上画出了丹羽大人负伤的样子——除去电击伤之外,还有大面积的冻伤。”
“除了守护冰见家族的苍羽之神急冻鸟之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宝可梦能令掌控火焰的丹羽大人被冻伤。”业望着异乡人,似乎有隐晦的悲伤在赤色的眼眸中流转,“在那场战争中,我们和冰见并没有同仇敌忾。”
“或许那时他们同样是……‘敌人’。”
空气静默了片刻。捕捉到业的讲述中每一个似曾相识的词语后,小夜回想起了曾经在联盟国立图书馆曾经见过的那段话。
报纸上简短的战况与火焰之民族长的讲述并不完全相同,但小夜知道,现在不是谈起这个的最好时机。因为无论“敌对”是否是本意,都无法改变一个最重要的事实——在火焰鸟的记忆中,冰见家族的守护神兽在它的身上刻下伤痕可能只是几分钟前的事。
那么,让冰见族人出现在它的面前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所以,我们不光不能向他们求援,还要想方设法地瞒住这件事。”红发的族长苦笑起来,“冰见家族的史书中同样记载着‘冰与火是近千年的世交’,他们对此深信不疑,认为这是一段引以为傲的情谊。”
而在阅读过起居录的末页之前,丹羽的眷属们同样深信并骄傲着。
从古至今,火焰之民历代领袖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从未将这个秘密向丰缘的友人们坦诚以告。如今,火原业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作为火焰之民的族长,也作为冰见家主的挚友——又怎么能将“我们曾经是生死相斗的敌人”这种话话说出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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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业:当它在熔岩中沉眠五百年,长久地积蓄能量后,将会爆发出怎样的破坏力根本无法预料——那将会是一场憋了五百年的起床气!(凝重)
小夜:那真是太可怕了!(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