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前,傍晚。
阴沉沉的乌云填满整个穹顶,只余下寥寥缝隙以容纳倾泻的天光。夕阳温暖的光辉穿透玻璃,为室内纯白的床单表面披上一层轻纱,也将少年冰色的发丝末端染上了些微橘红。
“——也就是说,你们已经调查到了裂谷的最北端,对吗?”卡尔倚靠在窗边,向屏幕另一端的金发少年笑了笑,“辛苦了,拓马君。有找到黑船的踪迹吗?”
对面的人听闻此言,顿时怏怏不乐起来。
“还没有。”拓马摇摇头,“我的超能力只擅长找到人或宝可梦,其他东西稍微离远一些就很难辨别出来了……对不起,是我的修行不足,没有考虑到探测能力除了索敌还有更重要的意义。今后我会……”
“呃,你别这么说,之前你找到我们已经帮大忙了。”饶是以卡尔的淡定都忍不住战术后仰了一下。
他和拓马之前只在比赛中见过几面,并不算熟。尽管如此……卡尔也知道,如果不及时打断小少年长篇大论的反省,他能一直念到月亮升上头顶。
屏幕对面的拓马张了张嘴,似乎还想继续排列至少三种道歉方式——不过此刻天色已晚,等到入夜会更难调查,实在没有时间继续耽搁下去了。
他和同行的搜索队成员三言两语交待了调查的进展,随即认真地向摄像头挥挥手。
“我先挂断了。有新发现的话我会联络您的。”
“嗯,拜托啦。”
合上手机后,卡尔抬头望向刚刚走进屋内的护士。
“我的同伴们都还好吗?”他轻声问。
得益于宝可梦们强有力的保护,卡尔在河底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中只受了点皮外伤——按照南国人的标准,是“用不着喷伤药让皮卡丘舔舔就能好”的程度。但与他同行的另外两人没有那么幸运,回想起在冰冷的河水中弥漫开来的血雾,卡尔直到现在依旧感到心惊肉跳。
“别担心,那两人都平安无事。”护士笑着回答,从托盘上取了一瓶补充体力的饮料抛给卡尔,“克莱夫只是遭受电击暂时失去了意识。以他的身体素质,再睡一小会就能活蹦乱跳啦。”
“那就好——谢了,珍妮姐。”少年轻车熟路地接住抛来的小瓶,“北斗呢?”
“嗯……那孩子啊。”
护士叹了口气,眉宇间有忧色闪过。
夕阳的余晖渐渐暗淡。医院雪白的墙壁与积雪融为一体,令屋内人也无形中感到几分寒意。
向熟识的护士确认了同伴的身体状况后,卡尔走向隔壁的病房。
护士们正忙忙碌碌地整理药品和绷带。他跟随其中一人走进病房,一眼便看见戴着面具的冒险者正坐在床上,原本扎在脑后的小辫子乱糟糟地翘了起来,像是刚刚苏醒。
少年打量着对方似乎不太愉快的神色,放轻声音问了个好。而北斗维持着那副好似风雪山的天空般阴沉的表情,开口道——
“您好,卡尔先生。请问现在几点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是几月几日?”
卡尔一愣,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听完护士那一通忧心忡忡的陈述,他还以为北斗是因为身体不适才紧绷着面孔,没想到居然只是在担心这个。
“尽管放心,现在是傍晚七点。我们只不过睡了几小时罢了。”少年笑道。
在成功脱离地下溶洞后,望着三人狼狈不堪的模样,接应他们的搜索队顿时大惊失色。卡尔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风雪山庄的——同为橘子群岛人,冰见族人们对南国小孩的性情再了解不过。他和北斗只来得及匆匆简述遇难的原因,刚表示比起休息更想追查那艘神秘黑船的下落,便一人挨了一巴掌。
裹满了催眠粉的那种巴掌。
两个南国硬汉——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的——毫无防备地遭受此击,直接当场昏睡了好几小时。等到催眠粉的药性过去,他们已经干净整洁地躺在医院病床上,身上的伤口被处理得十足妥当。
确认自己没有闷头把整个比赛都睡过去,北斗这才安心下来,神色和缓地向少年道了声谢。
“关于今天的遭遇,我打算去和领主谈谈。”卡尔道,“一起去吗?”
冒险者点点头,“好。”
她的行动力向来极强,披上外衣便嗖地跳下床,反倒把卡尔吓了一跳。
“你还好吗?”冰色头发的少年迟疑地道,“还能走路吗?”
之前护士向卡尔描述过,冒险者背上那道看似吓人的伤口只是多流了点血,实则并无大碍,用了药后很快就能痊愈。真正严重的是她右腿的伤势——过强的冲击令年少者尚不算坚实的腿骨产生了裂纹,险些彻底折断。虽然还不至于上夹板,但严重的淤青和肿胀足以影响行动,一使力就会疼痛难忍,恐怕一时半会无法行走。
而此刻,惨遭骨裂的伤者本人却一脸莫名其妙地回头,看起来完全不理解卡尔为何会生出此问。
“当然。”
护士临走前补充的那句“喔,前提是你的朋友不是橘子群岛本地人”又一次在卡尔脑海中来回来去地播放。少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把自闭的克莱夫从脑海中远远丢走,忍不住开口问道:“北斗,我记得你是关都人?”
冒险者也不隐瞒,坦然地点点头——既然她首次出现在公众眼前是在石英联盟,那么出身关都自然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秘密。
卡尔:“……”
北斗:“……?”
冒险者看到,向来优雅从容的冰见家少年对着自己团起眉毛……脑袋上蹦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当两人从医院中走出时,天色已暗。远空只留下一抹夕阳的残辉,而头顶的天幕已经被云朵暗沉的色彩浸染。
小夜抚了抚面具,望着眼前与现代化都市毫无差异的景色。
平整的柏油路直通远方,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只余零星几点调皮的雪花;而屋顶的积雪尚未清理,隐约能从白色之间窥见五彩缤纷的漆画一角。路边的甜品店半掩着门,有隐约的香气从中传出;袅袅乐声在耳边飘扬,似乎是旁边的小广场正有人在奏乐高唱。
“欢迎来到风雪山庄——的另一半。”卡尔笑吟吟地道。
据少年介绍说,这里距离比赛剧本中的那个“风雪山庄”——或者说,距离住宅区其实不算太远,乘坐电梯向上一百多米就可以直达入口。当然,为了不破坏比赛氛围,连通住宅区与商业区的电梯暂时停运,痕迹也被精心掩盖了起来。
小夜仰头望着百米之上那波导之力都扫得费劲的山崖,忍不住问道:“这样不会很不方便吗?”
同为山中的小镇,烈焰谷的民宅和各类小店混杂排布,人们出门走两步就能便利地买到生活用品。而风雪山庄……且先不计算走路距离,光是坐电梯就要花费好一阵功夫。
“会,但在风雪战役时很方便。”卡尔一脸理所应当地回答。
小夜:“……”
这就是网友们调侃的“修建个比赛场地,顺便住住人”吗……
两人穿过广场与栽种着冰柳的绿荫道,行至山庄西南。在道路尽头,坐落在山崖边缘的是一座高大的石制建筑,门前的白色石碑上雕刻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风雪书库”。
小夜跟随卡尔的脚步行入其中,一路登上书库的顶楼。推开门后,她的步伐顿了顿,面具后浅紫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讶异。
出现在面前的是与天空接壤的巨大平台——球形的透明玻璃将平台严丝合缝地笼罩在内,阻挡了来自外界的寒风。不知为何,玻璃之外没有丝毫积雪,骤然看去仿佛开阔的露天平台,美丽又壮观。
此刻的风雪山早已入夜,玻璃之外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到头顶缓缓飘动的乌云。而在透明墙壁笼罩的平台内,琳琅满目的落地灯释放着光辉,将顶层映照得如白昼般灯火通明。
小夜看到,在一张堆满书籍的桌旁,有位女性正背对两人而立,似乎在遥望远方漆黑的群山。
“你们知道吗?明天会是个晴天,在这里能欣赏到整座风雪山最美的星空。”
站在桌边的女性开口,抛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冒险者顿时一愣。毫无疑问,就在几天前,她还刚刚听过这个声音。
“晚上好,希望我没有打扰到您看书。”冰发的少年微笑道,“北斗,这位就是我们风雪山的领主——”
女性缓缓转过身。望着那张熟悉的——驱车迎接冒险者的女管家的面孔,小夜顿时了陷入沉默之中。
……你们的领主居然只能分到新手指引npc这种角色吗……
“桑迪女士,您好。很抱歉突然打扰您。”花费两秒钟丢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感慨后,冒险者恭恭敬敬地向风雪山的最高管理者行礼。
客套话还没说完,便见桑迪摆摆手,“别那么拘谨,咱们俩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北斗,你的事卡尔已经向我说过了。感谢你在这种关头愿意出手相助。”
风雪山领主的语气很随和,面部表情却僵硬得诡异,仿佛只有脸还沉浸在三无女管家的剧本里无法出戏一般。强烈的不协调感令小夜的寒毛都快竖起来了。
见北斗的反应活似在二长老房间里看见一大只冰偶,卡尔顿时忍俊不禁。
“别怕,桑迪姐她不是故意要吓唬你的。只是……”
年轻的女领主闻言,淡定接过话头,“喔,我不太擅长面无表情地说话,为了演好角色干脆在脸上打了一针。”
小夜:“……”
这就是网友们调侃的“为了演戏别说上刀山下火海,直接服毒也不在话下”吗……
醒来之后接连受到极大震撼的冒险者足足卡机了五秒钟,才终于让自己的脑袋恢复正常运转。
身为风雪山庄的领主,桑迪丝毫没有长辈架子——不如说整个风雪山庄可能都找不到半根架子。接连给年轻人投喂了几块点心后,她这才心满意足地招呼两人一同在桌旁坐定,开始商谈正事。
在摇曳的灯光下,小夜和卡尔向领主讲述了这一日他们的全部经历:从深入裂谷、见到神秘黑船时遭遇冰偶袭击开始,到脱离地下溶洞为止。
讲述完毕后,陷入沉思的桑迪没有立刻开口。小夜望着女领主僵硬的面庞,犹豫了片刻,还是出声道:“桑迪女士,不知您有没有了解过前些日子发生在烈焰谷的事?”
早在见到冰火神鸟厮杀的梦境时,她就有过一个猜想。
火焰之民的族长,业曾说过,“他们想要破坏的不仅仅是丹羽大人与族人、乃至人类这个种族的羁绊。或许已经有许多曾被尊为信仰的神兽、与信仰它们的人类被列入了目标清单”——那么,也许冰见家族与苍羽之神,就是他们的第二个目标?
尽管目前的情形似乎与神鸟毫无关联,但梦境中出现的急冻鸟的身影依旧令小夜无法轻易排除这个可能性。
桑迪闻言,蓦地抬起头,碧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冒险者,配上冷硬的神情直令人毛骨悚然。
小夜知道,作为“训练家北斗”,她不能暴露两个身份之间的联系。因此,她再三斟酌词句,才继续道:“我碰巧认识几位火焰之民,听到过一些内情。或许……”
“——你是想说,会不会是同样的敌人?”
在冒险者尽可能委婉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暗示前,桑迪用手中的钢笔敲了敲桌面,直截了当地道。
领主的话令小夜顿时一惊。不过,说话者似乎并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听了个开头就能直接跳到最终结论,也对探究冒险者的情报来源毫无兴趣。桑迪半闭着眼睛——小夜猜测或许她是想笑一笑——伸出手,胡乱揉了揉训练家柔软的紫发。
“聪明的孩子。”风雪山的领主话带笑意,“正如你所想。就在一小时前,我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
“引发冰爆事件,害你们受伤的家伙,正是不久之前困扰我们的朋友的那群恶徒。”
卡尔似乎已经习惯了领主天马行空的思路,神情并不怎么惊讶。
“您得到了什么新情报吗?”他好奇地问。
“没错。”桑迪道,“多亏了夏阳家那孩子的帮忙,搜索队在山里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正好,我们的火苗朋友也在那时打来了电话。”
年轻的女领主单手托腮,另一只手将钢笔扭得滴溜溜转个不停。
“虽然不知道是谁向火焰之民透露了我们的困境,也不想害他们提心吊胆,但总不能对朋友说谎。”桑迪耸耸肩,“总而言之,在交换了各自的情报之后,我们发现这两次事件的幕后黑手共同点多得惊人。其中最关键的是这个。”
说着,她拿出一个不起眼的物件,放在桌子上。
那是一枚乒乓球大小的半透明圆石。它的模样像极了心灵宝石,只是内部灰蒙蒙的,没有一丝光亮与色彩。
对于曾亲身参与烈焰谷一战的小夜而言,它实在是太熟悉了——那位冒牌晴奈消失在火焰中后,留在烧焦的衣物里的正是一模一样的圆石。
卡尔望着桌上酷似心灵宝石的物件,不禁皱了皱眉,“您是说,在烈焰谷也发现过同样的东西?”
桑迪点点头,“对。既然敌人的身份有迹可循,问题就简单多了。”
年轻的女领主放下钢笔,目光落在桌上厚重的书籍表面。
“如果就像业君所说的,他们的目的在于让我们过去信奉的神明与人类敌对——想要在这么多能力者和训练家的眼皮子底下完成这件事,可选的策略寥寥无几,反倒容易防备。”
少年望向桌上成堆的旧书,露出了然之色,“桑迪姐,您的意思是和冰偶技术有关?”
“没错。”桑迪眯眯眼,抽象地做出一个面瘫之笑容,“事到如今,我倒是很期待他们要怎么把那只脾气差得要命的急冻鸟拽过来。”
冰色发丝的少年也跟着笑了起来,“确实,很令人好奇。”
尽管在谈论生死攸关的大事,冰见族人们面色却并不严肃。闲聊了几句之后,卡尔才将话题拽回正轨,“那么,明天的比赛需要中止或是暂停直播吗?”
“当然是一切照常。”桑迪毫不犹豫地回答,“现在停止比赛和示弱毫无区别,只会被抓住弱点痛打。”
卡尔会意地点点头。正如她所说,眼下众多选手和工作人员都聚集在山上,一时半会难以转移,一旦轻举妄动打草惊蛇,或许反而会令无辜人士陷入危险之中。
“我们要在最终舞台堂堂正正地等着他们——想动手就放马过来吧。”
最后,风雪山的领主笃定道。
为了应对明日可能出现的麻烦,三人短暂交流了对策。
由于敌人将会使用的手段暂时不明确,一切行动以随机应变为主。他们在随身佩戴的耳麦上追加了作战专用频道,方便随时交流。而作为南国人中比较莽的那一派,桑迪理所当然地将小夜划入己方战力阵营,丝毫没有像业那样劝退外族人的打算,顿时令冒险者松了口气。
谈话结束后,年轻的女领主似乎还有要事在身,很快便匆匆离去。而桌上堆砌的书山才刚刚翻阅过不到一半,从中寻找与冰爆相关信息的工作也被粗暴地丢给了卡尔和小夜。
两个倒霉小孩望着领主的身影飞快消失,面面相觑——最后只好叹了口气,认命地捧起了厚重的古籍。
寒风吹打着透明墙壁,似乎有石子与玻璃相撞,发出噼啪声响。在明黄的灯光之下,泛黄的纸张被一页页翻过,将影子投在柔软的地毯上。
毫无疑问,这是项沉闷又无趣的工作。幸好他们的运气不错——两小时后,冒险者的动作一顿。
“卡尔先生,您看。”
“唔?”
冰见家少年的目光在书页上的文字与图画上扫过。随后,他与冒险者对视一眼,露出了同样似有所觉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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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中的回忆一闪而过,又很快重归清明。
——是的。无论是冰见族人和宝可梦一同被冰封,还是巨象出现在苍蓝湖,都是那场作战会议中“意外事态”的可能性之一罢了。
那么,她应当做的事更加毋庸置疑。
在剧烈的暴风雪中,冒险者面对前方巨大的冰象,缓缓拔出了铁剑。
晶蓝的光华附着于其上,如星辰般闪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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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是的。无论是冰见族人和宝可梦一同被冰封,还是巨象出现在苍蓝湖,都是那场作战会议中“意外事态”的可能性之一罢了。
桑迪:大家都在祭台那边打架,没人关注我,正想趁机偷吃块饼干就被冰封在了这个姿势上……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可能性!(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