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清冷的雪中山庄人声鼎沸。
共计三百人的风雪战役参赛者将小镇挤得几乎要冒出火花。他们吵吵嚷嚷、载歌载舞,在辉煌的灯火中涌向山庄中心的广场——和往年一样,冰见家族会在广场为选手们举办庆功宴。憋了七天的年轻人可以在宴会上尽情玩乐,不仅可以大吃大喝或切磋对战,即使想要头顶雷电球当众热舞耍杂技也无人阻拦。
——值得一提的是,脱掉冒险者套装换回常服后,昔日那场熟悉的泳装与棉袄齐飞,巫师帽共溜冰鞋一色的奇景完整再现,老老实实穿着白袍子的小夜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试图融入人群的步伐也卡壳了一会。
“喂。”
正当白漆漆的冒险者在一群花里胡哨之外驻足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几天没见的克莱夫正站在路口,冲小夜扬了扬眉。
“怎么,迷路了?会场可不在那儿。”
见少年指向截然相反的位置,小夜顿时一愣。
“不是在广场吗?”
“那是选手的宴会。”
克莱夫道。那副总是凶巴巴的神情难得地舒展开来,不再显得怒目圆睁。
“——我们战士的宴会在这边。”
入夜,繁星初现。
风雪山的天空常年被阴云覆盖,只有极少数日子才能一睹放晴之景。或许是经历了一场苦战的人们终于被好运眷顾——也或许是冰见家族买的驱云弹质量还不错,在宴会即将开始的夜晚,澄净的天幕没有一丝乌云,将温柔的深蓝色毫无保留地投向大地。
而风雪书库顶层,被球形玻璃幕墙覆盖的巨大露台,灯火早已放明。
郁郁葱葱的绿植簇拥着灯架,让暖光铺满露台的每个角落。琳琅美食与火苗摇曳的烛台一同静置在桌上,食物的芬芳与花香融为一体,又渗入人们的欢声笑语中。
而玻璃之外,来自远空的星火同样明亮。它们在透明障壁的两侧交相辉映,整座露台仿佛雪山中明亮的圆形宝石,令人心神荡漾。
小夜刚刚走进露台,眼尖的南国姐弟便迫不及待地冲了上来,试图让老大和他们一样满嘴塞满食物无法出声。而北斗并不想当一个刚进门招呼也不打就开始狼吞虎咽的无礼之人,连忙一个后跳避开来自队友的蛋糕攻击,转身望了望四周。
脱下戏服的冰见族人们都穿得精致好看,和网友们描述的“注重礼仪的贵族家庭”别无二致——可惜身着华服的人们不太正经,勾肩搭背闲聊者有,把西装外套丢在一旁和宝可梦滚作一团亦有,硬生生将装潢华丽的宴会厅搞成了和友族的烈焰谷河边大聚餐相同的氛围。
“事到如今,你该不会还在想‘哇,和我想象中的冰见家族举办的宴会不一样’吧?”克莱夫凉凉地抛下一句话,径直抄起盘子开始觅食,徒留同行者在原地一边收拾心情一边左躲右闪,防止被姐弟俩手里的蛋糕糊一脸奶油。
小夜回想起在三原市图书馆曾有一面之缘的那位冰见家主的矜持做派,再看看如今眼前奇形怪状的风雪山分家族人们和蹦跶得最欢的领主桑迪,脑中默默生成了一行结论。
——有问题的不是冰见家族,而是橘子群岛。
好在热烈蹦迪的领主还没有彻底忘掉自己的职责。待全员到齐后,桑迪简短地道了两句开场词,宣布庆功宴正式开始。
……刚才桌子上的东西都被吃掉一半了,原来还不算开始吗?
和满腹问号的关都训练家不同,生在橘子群岛的莉玖和龙星毫无障碍地融入了欢快的氛围之中。作为整座山上为数不多的有资格参加这场“内部宴会”的冒险者,姐弟俩激动得差点彻夜不眠。他们和冰见家的年轻人们打成一片,兴奋谈论着那场“山巅之战”的每个细节——土生土长的南国人讲话向来实事求是,就算略有夸张也无伤大雅,最多也就是把十米的怪物说成一百米那种程度的夸大而已。
至于小夜,此时已经被一群小孩团团包围。
“那么那么,卡尔哥哥和克莱夫哥哥那天其实是下山抓坏人了吗?”
“他们还骗我说是去偷偷吃新的季节限定蛋糕了!!”
“急冻鸟到底为什么会在大象的肚子里呢?”
“是不是大象的肚子里面很凉快?北斗哥哥你有没有进去看过呀?”
“如果我们用冰重新做一只大象,是不是就可以再把自己冻起来了?夏天真的好热喔……”
惨遭围攻的小夜不知该从哪个问题开始回答,一时体会到了身上挂满小孩讨要羽毛被的丹羽大人同款无奈。而奥利弗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你们好没礼貌,怎么一下子问客人这么多问题。我爸爸教过的,这种时候要乖乖排队!”
小男孩悄悄瞟了一眼朋友们的表情,又立刻收回视线,做不在意状,“或、或者你们问我也行啦!我算是冒险者的战友之一,也知道不少内幕消息的……”
“你拽什么啦奥利弗,不就是演了一次挨打的靶子!”
“就是,换我来我肯定演得更好。你装害怕的表情真的很假哎。”
“你们胡说!做演员和做战士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我跟你们讲哦……”
小孩们顿时吵作一团,叽叽喳喳的声音比信使鸟唱歌都响亮。小夜眨了眨眼,正想着要不要掏出毛茸茸的小皮丘来安抚众人,便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叹息。
唯一一个还保持着理智的人——莉莉叹了口气,对客人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抱歉啦,冒险者大人。谢谢您帮了我们这么多——也谢谢您那时救了我!”
银发的小女孩弯弯眼角,露出明媚的笑脸,令训练家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头。
“那没什么。对了,你的伤还疼吗?”
莉莉摇摇头,笑得更加灿烂了。
“早就不疼啦——还有,如果冒险者大人在比赛中没有讲这些无关的话,我给您的评价会更高哦?”
小夜:“……”
冒险者大人被npc戏里戏外如出一辙的敬业精神震住了。
在风雪战役的故事中,莉莉饰演了一位父母双亡,和生病的爷爷相依为命的孤苦女孩——当然,现实中她的父母只是在外工作繁忙,无暇归家,被迫充当了一次死人。此时她的爷爷正坐在邻桌和友人笑谈,小夜看着那位枯瘦老人举杯豪饮的架势,顿时为他的身体捏了把冷汗。
没等小夜起身劝阻,或许是觉得高脚杯喝酒不够尽兴,老人的眼神飘向了桌旁那个快要比莉莉都高的酒桶。
冒险者只见老人轻而易举地将酒桶搬起,砰地放在桌子上。随后,他脱去外套,撸起衬衫袖子,露出石块般精壮、几乎要将衣衫撑裂的小臂肌肉。
“……”
小夜无言片刻,回想起“发狂魔法师暴打老年人”那场戏,将目光默默投向不远处的那位常年搞学术的文弱中年人——风雪山三长老莫顿。
不知他踢下去那一脚时疼不疼……
风雪书库的顶层本就是为了聚会而设计,空间十分宽阔。即使一股脑塞了大半个家族的人和不知多少宝可梦,依旧不显得拥挤。
也正因为此,卡尔和阳羽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他们的同伴——冒险者的白袍在一众白西装和白头发之间一点都不显眼,能够找到她全靠喷火龙那颗圆滚滚的肚子足够瞩目。
“北斗,来拍张照片吧?”冰发的少年笑吟吟道,“庆祝我们三人首次并肩作战大获全胜。”
“好啊。”小夜捧着吃饱喝足的金毛球走上前,又在诡异的熟悉感的驱使下步伐一顿。来自烈焰谷的勇真的那段背刺掉马之视频在脑中一闪而过,随后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询问。
小夜:“稍等,你不会把这张照片发给下一个主线任务的登场角色吧?”(警惕)
卡尔:“……嗯?”
阳羽:“……小夜,你是不是把酒当成果汁喝掉了?”
正当三人谈笑时,宴会厅的灯光突然暗淡了下来。
“各位,请先安静一下。”领主桑迪的声音遥遥传来。
人们迷惑不解地抬起头,看向大厅中央——风雪山的领主正立于冰制的圆台之上,俯瞰着她的族人们。
“现在,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关于我们一族的守护神兽,苍羽。”
随着话音落下,整座露台突然震颤了起来。
冒险者清晰地看到,那道笼罩着书库顶层的玻璃幕墙缓缓降下,一点点沉入地底。远空的星光洒落之时,雪山的风也裹挟着寒意而来,烛台的火苗剧烈摇摆着,又在挣扎中渐渐熄灭。
但夜幕下的露台并没有因此变得黯淡。
拥有操控寒冰之力的人们纷纷仰起头,屏息凝望着从天而降的那道身影——它拥有着苍蓝的羽翼,冰雪般冷酷的眼瞳。极光在头顶的天空晕染开来,瑰丽的绿色为大地铺上一层纱帐,也将星空映衬得愈加璀璨动人。
沐浴着寒风与飞雪,冰之神轻盈地降落在露台中央,风雪山领主的身后。
——可惜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没能领会到这一幕的庄严与美丽。他们的眼神乱飘,神情扭曲,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发出不礼貌的声音。只有年幼的孩童丝毫不懂得维持气氛,天真无邪地指着急冻鸟道:“哇,黑羽大人不黑了耶。”
冰见族人们:“……”
黑羽:“……”
冒险者:“……”
桑迪:“……哈哈哈哈哈!不行我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
几分钟后。
“咳。几天前,发生在风雪山巅的那场战斗想必大家都还记得。”
桑迪顶着急冻鸟凶巴巴的眼神,严肃着脸一派正色道,权当刚才无事发生。
“尽管幕后黑手另有其人,肆意发狂也并非急冻鸟本意,但作为冰见家族的一员,它依旧认为,自己应当为这场不必要的战斗承担起责任。”
“现在我来向大家转达它的意思——”
“为表达歉意,苍羽之神将会在风雪山停留十年。在这期间,它会竭力满足我们的一切要求……”
桑迪的话还没讲完,年幼的小冰见们已经按捺不住地欢呼了起来。
“真的吗真的吗?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这么说,我们是不是——”
“可以像卡尔哥哥他们一样骑着神鸟飞了!!”
看不懂人的眼色,更看不懂鸟眼色的小孩们一拥而上,亲亲热热地搂紧了急冻鸟的爪子,差点把绒毛都薅下来几根。装作看不懂眼色的成年人们也笑眯眯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白瞪了半天眼的急冻鸟一时间僵若冰雕,最后只好吐出几朵无奈的小雪花。
多年未与族人亲密接触的神明思考了好半天,才勉强回忆起过去的景色。银发的人们冷若冰霜、彬彬有礼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最后全都化作了满腔问号。
……究竟是什么,让我的族人变成了这幅样子?
有幸亲身体验过骑乘神鸟的小夜并没有和寺岛姐弟一起挤上前去趁乱摸鸟。她向后退了退,确认自己的身形已经隐没在阴影中后,这才放心地拿起餐叉——
就在此时,一股诡异的寒冷气流凭空而来,仿佛锁链般捆束住了冒险者。没等她反应过来,气流方向一变,裹挟着人类高飞而起,径直降落在了冰制圆台的中央。
刺眼的光柱顷刻间落下,将高台映照得明亮如白昼。而猝不及防被扔到舞台c位的冒险者看了看身边笑嘻嘻的桑迪,又仰头瞧瞧打光用的无人机,再转身瞅瞅始作俑者的那只坏笑着的冰鬼护,连手里的餐叉都快要被意念扭成问号形状了。
“接下来,理所应当地——我们要向在危险的战斗中挺身而出,帮助我们渡过难关的训练家致谢。”
生来就是气氛组的南国人们立刻开始捧场,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吵得急冻鸟都一个趔趄差点仰倒。直面这一切的北斗满脸木然,不知该庆幸自己戴着面具还是懊恼没在被迫起飞时先把餐叉放下。
风雪山的领主转向小夜,突然叹了口气。
“其实我本来想把我们家族传统的‘信物’送给你的。你看,好不容易急冻鸟打算在这儿长住了,不多拔点毛做几款周边多浪费啊,做几条夏凉被送你正合适。”
小夜:“……”那个,领主,急冻鸟已经在瞪你的后脑勺了……
“可惜你身上已经有了火之神的加护。”桑迪遗憾地摇摇头,“就算丹羽大人脾气很好,从它手里抢走眷属也肯定会被啄的。”
望着异乡人一头雾水的模样,年轻的领主不禁笑了起来。
“——所以,现在我把这个交给你。”
桑迪打开手中的盒子——躺在深色绒布之间的是一条闪着光的项坠。灵动的雪芒在水晶之内跳跃,显得神秘又华丽。
“你应该从火焰之民那里听过这个传说。在巨大的灾难即将降临时,神兽曾将力量赐予它的眷属,并与人类并肩作战。‘盟约之柱’正是记载了千年前神与人约定的信物。”风雪山的领主微笑道,“冰见家族的盟约之柱位于丰缘本家,很遗憾没有机会和你一起观赏。不过,我们将盟约之柱的碎片做成了饰品……”
眼见冒险者的神情逐渐惊恐,桑迪愣了愣,这才哭笑不得地反应过来。
“不是不是,我们没有为了这个故意敲碎它——”
“呼,那就好。差点以为我要变成历史的罪人了。”
“真是的,就算我们平时的作风稍微奔放了一点,也不至于在古董上搞破坏嘛。”
“抱歉抱歉,是我想岔了。”
“——而且那么多本家的老古板都盯着我们呢,想掰块大点的都不行。”
“……呃?”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僵在台上,最终默契地同时转移视线,决定暂时略过这个话题。
“冷雪般的银白色象征着我们冰见家族,冰神眷属的意志。”
年轻的首领郑重道。
“今天,我代表风雪山的所有住民,向盟约之柱的残片发誓——今后我们将与你同甘苦共进退,成为你的武器与臂膀。无论何时何地,风雪山的冰见家族都是训练家北斗永远的盟友。”
领主的声音在星空之下回响,伴随着寒风刻入所有人耳中。
冒险者站直了身体。正当她想要肃然地接过那只盒子时,桑迪维持着那副正经的神色突然补充道:“就是你以后要是有事,打电话摇人随叫随到的意思。”
小夜:“……”
桑迪:“当然了,咱们也没抠门到就给你块卖不了钱的石头。你在比赛里表现那么好,怎么说不得多码点奖品,比如友好商店全年免费年卡——”
小夜:“……您饶了我吧。”
大概是台上乱七八糟的交谈实在太挑战急冻鸟的耐性,它伸出翅膀,啪地拍了一下领主的脑袋。
突然凑近的那颗凶巴巴的鸟头令小夜一僵,险些激活战场条件反射跳出十米远。好在急冻鸟还算冷静,没有在异族人脑袋上也赏一记脑震荡之拍打。
苍蓝的神明垂下眼,轻轻叼起那枚项坠,为冒险者仔细戴上。柔软的浅色绒羽碰触到人类的脸颊,仿佛冬日落在手心的细小冰晶一般,微凉却不显得冰冷。
摇曳的雪光寄宿在晶石之中,平静地驻留在了年轻人的胸前。鸟儿这才直起身,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夜仰起脸,目光与冰之神的视线交汇。
——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清明而冷肃,再无一丝暴躁的痕迹。
“好了好了,轮到下一位英勇的战士——卡尔!”
银发少年被桑迪一嗓子吼得愣了一下,面露错愕之色。
“呃,不至于吧,一家人何必这么见外……”
“说啥呢,这叫仪式感!”
不知是谁狠狠拍了卡尔一巴掌,令他伸向腰间精灵球的手摸了个空。冰鬼护趁机发力,一口冷风便把卡尔吹到了舞台c位上接受强光洗礼。
此时,原本正和友人坐在一起的阳羽神色一僵,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悄悄站起身,想要趁人们不注意先溜到会场外面。没想到才刚走两步,那两个吵闹的冒险者便一左一右架住了他。
莉玖:(笑眯眯)“哎,我说这位火苗小兄弟,厕所等会儿再去呗。”
龙星:(笑嘻嘻)“下一个不就轮到你了嘛,万一错过了多可惜呀。”
红发少年挣扎了两下未果,哭丧着脸看向自己的叔叔。而火原靖睦也不愧是身经百战的经验者,依旧坐在桌旁纹丝不动,神色完全不见慌乱,只有眉头皱得有点紧……
……等等。
那只用锁链把叔叔的脚捆成麻花的几何雪花……是谁的宝可梦?
一时间,台上台下都闹作一团,喜静的急冻鸟只好扭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寒风拂面。神鸟的眸光映照着澄澈夜空,和远方那璀璨的万千繁星。
——风雪山的夜晚,依旧如此美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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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医生:毫无疑问,短时间的冰冻即使对于冰系能力者而言也并不是绝对无害的。尽管大多数人在此后未见不适,但也确实有人因此受伤——比如三长老莫顿先生,他的脚趾骨折极有可能是冰冻的挤压力所导致的!
三长老:……(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徐徐自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