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回观察室后,又过了没一会儿,护士走了进来,拔掉输液器的同时,顺便将齐斯身上的拘束带尽数解开。
毫无疑问,齐斯的危言耸听起到了效果。
通过谈话细节可以判断,Npc晋余生和他记忆里的那个很好用的朋友大致相同。
他清楚这位“朋友”的三观,知道此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底线还是要比自己高很多。
而谈判中,道德底线较低的人往往可以胁迫底线较高的人顺从自己的意愿。
齐斯放松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思考人生。
尽管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是克隆体这件事,但理性主义的分析下,越来越多的证据被摆上台面,使得结论的天平向他所憎恶的那面倾斜。
首先,晋余生提到了神级Npc和他的交易。
那场交易明显违背了诡异游戏的机制,有点像是bug之类的存在,诡异游戏再怎么生成副本,也不该将bug写进剧本的台词。
其次,晋余生的态度很真实。如果他从头到尾都和齐斯记忆中的别无二致,齐斯反而会释然,确定他就是诡异游戏一比一复刻到副本里的Npc。
但他起初维持着面具般的冷漠,俨然是在副本里摸爬滚打三年的老玩家的模样,唯独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旧日幻影……这就很符合实际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镜中的他的形象明显不是活人。而游戏论坛三十六年来总结出无数定律,有一条便是“只有扮演类副本才会改变玩家形象”。
当然,也有可能是幸存者偏差,遇到特殊情况的人都死在副本里了,出去后忙着留遗言,没空传述经验。但这同样不是好消息。
思绪如藤蔓般将齐斯缠络,并在脑海底部紊乱如麻。
许久的静默后,青年咧开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看起来是齐斯,认为自己是齐斯,思想记忆是齐斯,行为选择也是齐斯……那我凭什么不能是齐斯?”
就算他真的是克隆体,也没什么,想办法逃离研究院便是了。
齐斯向来是个很自私的人,哪怕面对“自己”,他也不可能让渡分毫利益。
在他看来,那个素未谋面的“自己”最好永远躺床上当植物人。
……
夜晚很快降临。
没有怀表在身边的情况下,齐斯并不能很好地判断时间。
之所以认为现在是晚上,不过是因为观察室自动熄了灯,将他独自丢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瞪着天花板上监控的红眼看了一会儿,齐斯抬起右手放到嘴边咬住,面容陡然间扭曲成一个痛苦的表情,身体也明显地抽搐起来。
如是持续了十分钟,直到肌肉酸痛,依旧无事发生。
齐斯自感无趣,放下了手,重新整理好面部表情。
“三种可能。第一种,监控摄像头坏了,或者没有夜视功能。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第二种,监控室值班的工作人员有事暂时离开了;第三种……”
脑海中回荡起晋余生随口吐露的话语:‘不过那帮人确实越来越不上心了,背后说我是异想天开的精神病不说,还拿着我开的工资摸鱼划水……’
躺在病床上的青年眯起了眼:“真的会消极怠工到这种程度么?”
信息的指向十分明确,反而让齐斯有些疑神疑鬼。
已知他前面已经有八位失败的前辈了,最坏的情况就是那些克隆体前辈们使用的逃跑套路各不相同,平白给研究院提供了八套紧急预案。
这样一来,他的很多行为可能都在研究院的预期之中,说不定此时正有个人看着监控画面中他的表演哈哈大笑。
他要想破局,必须想出第九套逃跑方案,且是在完全不知道前八套方案是什么内容的情况下。
齐斯作为一个自私的人,自认为不会给后辈留后路,相信前八个克隆体也是如此,那么他们一定会选择所能选的成功率最高的方案。
也就是说,现在的齐斯要想出其不意,只能选择成功率第九的方案。
“没有意义。”齐斯自己否决了自己的分析。
逃跑的方案本就不多,排行第九的方案的成功率必然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还不如重新执行一遍老方案成功率高。
相信前几位前辈也会这么想,并在计算均衡点后,放弃第五、六、七、八套方案,转而重复执行前几套方案。
所有个体都是理性人,于是5号必然重复执行成功率最高的一号方案。一号方案在执行过两次后成功率进一步降低,6号只能选择二号方案,以此类推……
齐斯作为9号,面对的是都被执行过两次的前四套方案,最佳选择将是执行从未被执行过、成功率中规中矩的五号方案。
但如果研究院阵营中也有一个理性人呢?
“他”可以做很多事,比如预测克隆体会选择的方案,致使克隆体在考虑到他的存在后,不得不打乱计划。
或者说……直接拿掉某个环节的关键信息点,让某位克隆体无法推测出以上信息,从而打乱整个博弈模型。
那么,5号到8号克隆体选择什么方案都有可能,前八套方案都不能排除被执行过一遍的可能性。
身为“9号”的齐斯唯有两条路,要么在前八套方案里随便选一套,将结果交给命运;要么在无奈之下,选择大概率会失败的九号方案。
无论怎样选择,都是非理性的。可以说这个问题对于“9号”来说,天然无解。
两句话在记忆里回荡:
‘你的前几任都没这个要求。’
‘智力测出来的结果比之前几个克隆体都要高。’
思维触及某处盲区,齐斯愉快地笑了:“但这从来不是一场平衡的游戏啊。我只需要选择我能想到的最佳方案就行了。”
晋余生的话语中,提示已经很明确了。
新的因素引入博弈模型,“9号”齐斯比前八个克隆体都要优秀,简化成博弈问题,就是“能想出更优的方案”。
后半夜,齐斯每隔一段时间就表演一段癫痫或是突发心梗,却始终没有人来搭理他。
基本可以确定,那个监控摄像头在夜间就是个吓唬人的摆设,没什么实际作用。
至于“研究院早知他伎俩,静静看他表演”这种可能,本身无解,考虑也没用,出事了就愿赌服输。
在这方面,齐斯很看得开。
如果他真是克隆体的话,能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赚了,怎么都不亏。
现在,无非是他比较贪婪,想攫取更多利益,活更久罢了。
折腾得差不多了,齐斯摸黑走进观察室配备的盥洗室,试探着将一排开关都按了一遍,只打开了洗手台边的小灯。
白莹莹的微弱灯光为人影蒙了一层微光,映在镜中明一块暗一块。苍白的脸上,漆黑的瞳仁占据整个眼眶,眼白几不可见,很符合恐怖片里非人种的形象。
齐斯上完厕所,走到镜子旁边,调整了好几个角度,甚至做出呲牙咧嘴的表情。但无论怎么看,镜中的身影都可以是任何类人生物,却绝对不像是真人。
青年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略显促狭的笑容,幽默地说:“看来逃出去后第一件事是买个美瞳。”
他关了灯,沿原路回到床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用被子蒙住头。
一夜无梦,再睁开眼时,哪怕隔着并不单薄的被单,依旧能感受到明晃晃的光线从四面八方袭来。
天亮了,或者说——灯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