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子知道孩子进了龙湖之后会没命。”
我轻声咬碎这句话。
这就意味着，至少是在某一段时间内，龙湖村内和人贩子的交往很密切。
那个白尊者带着那么多信众和行李箱夜奔龙湖的事情，应当是早有渊源。
我这话很轻，陈冬春自然是不可能听见的，但就在我身侧的公输忌倒是听了个仔细。
公输忌用一种给猫顺毛的力度，轻轻晃了晃木连理.
他的言语很轻，却透着一股子令人心安的味道：
“薄雾终将消散。”
薄雾，终将消散。
是啊。
这个村子如今，很显然已经不再有这样的事情。
公输忌知道该如何安抚我。
我太阳穴的疼痛减缓不少，但内心又更加好奇，是什么事情，能让原本一个丧心病狂的村子，变为如今的模样。
恰好，原本停下休缓精神的陈冬春看样子恢复了不少。
他颤声开口，继续讲道——
【我那时......并没有听懂拐子的意思。
当然不可能听懂。
因为哪怕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再聪明，终究也就只是一个小孩子。
我原本想要故技重施，装疯卖傻，撒泼打滚，让龙湖里面的卖家不要买下我。
但......
他们并不介意。
或者说，那群围着我的人里，根本不在意‘货物’的完整程度。
从始至终，那群抢着想要买下我的人里，甚至都没有几个细看我。
他们哪怕是在看到我浑身的伤痕，逃跑时摔断的腿后，也想要买下我，好像我是什么奇珍异宝。
他们的眼神让我害怕，还有好些人因为这件事打架。
这事儿分不出个之所以然，有人干脆拉住了拐子的三轮车，问车里还有没有人，可以再出多一些的钱.....
拐子是个毋庸置疑的坏人，但，他似乎也没有到灭绝人性的地步。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只留下了我这么一个刺头。
而我，在村长出面‘主持公道’之下，被交给了一对看样子家境最不好的夫妻。
那一对夫妻看着有五十多岁，丈夫有一只脚是畸形，妻子全程只知道傻笑，留着口水，并不说话。
村长那天的话，至今尤在我的耳畔。
他说——
‘陈家夫妻这么多年也没孩子，日子过的最苦，大家让让他们吧。’
‘把这个孩子给他们，他们也才好有点儿钱治病，起个新房子。’
村长都这么发话，其他人自然也就是散了。
我那时候，听不太懂这话的意思。
我模糊中感觉，他们大概是想要我给这对明显不太正常的夫妻养老，所以才将我交给了那对夫妻......
但是，很显然，事情并不是这样。
不是养老。
那些人将我交给爸妈，是希望我爸妈把我换成金子。】
陈冬春讲述的十分坦然，只有在喊‘爸妈’的时候，才肩膀微颤，显露出些许隐藏多年的情绪。
他的故事还在继续——
【我知道这个真相的时候，其实是在个把月...也可能是半年之后的某一天，也是日子已经风平浪静之后的某一天。】
【那日被卖之后，拐子和村民们把我留在了陈家，陈家夫妻自己身体也不好，也就管我不了我。
而我，在发现没有人管我之后，最开始也偷偷摸摸想过逃跑......
可我太小了，我从白天沿着山路走，一直走到天黑也没有能走到人多的地方，反而又被过路，又认识我的龙湖村民带了回来。
我以为陈家夫妻肯定要像拐子一样拿东西抽我，打我，不给我饭吃......
但是没有。
他们是龙湖村最穷的一户......但也是最有心的人。
他们身上的残疾，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内心。
那个只知道傻笑的温柔女人，抱着我一遍遍的哄我。
那个只能依靠拐杖走路的男人，奋力拄着拐烧水，给我洗澡，洗掉我在逃跑时蹭的一身泥土。
他们没有责怪我。
一句也没有。
男人只问我是从哪里来的，记不记得自己爸妈叫什么名字，居住的地名什么的。
这些话我早就重复过无数遍，也对此并不抱什么希望，但我还是告诉了他。
他听了点头，也不说话。
我心里失望，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可我那觉没有睡到自然醒，因为女人的哭声吵醒了我。
女人抱着我一遍遍的哭，说她男人，也就是我的老爹不见了。
她吓的够呛，脸上头发口水眼泪糊作一团，不停的在尖叫，撕扯自己的衣服。
她喃喃喊着‘老陈不见了，我得去找他’之类的话，一边跑出家门。
我害怕她做出什么事情，于是一路跟着她。
她一路在乡野里面跌跌撞撞，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老陈’。
我也是那时候才发现，女人原先似乎好像也没那么疯。
男人在的时候，她虽然流口水，但她一直都是很整洁，很轻松，很自在的状态。
男人的消失给她的打击不小，我陪她走了村里的每家每户，又蹲在自家门口哭了好久......远处，才有拐杖驻地的声音响起。
男人风尘仆仆的从外面回来，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同我说，已经找官府了，我等着消息就行.......
他从天不亮离开家，一直走到天黑，用一条腿和一个就拐杖，走了二十里的山路，就为了给我报警。
这是我被拐卖两年时间里，唯一接收到的善意。
纵使他们明显很需要我，但还是准备放我走。
后面他又带着我跑了几趟警局，但都无疾而终。
我记不得，我真的记不得。
于是，我学会了人生的第一课——
延迟满足。
我的想法最开始时很简单，那就是——
我想长大，自己赚钱，然后再去找我的亲生父母。
而在此之前，我需要有个能够待的地方。
陈家夫妻很不错。
或许，哪怕是为了我这半年里面在陈家吃到的肉，我应该开口喊他们一声爸爸妈妈，担起那份责任来。
这个决定对我这种早慧的孩子来说，很快就能作下。
我兴奋的从田间跑回家里，然后准备给他们一个惊喜。
但迎接我的，是一场我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对话。
陈家有人，他们在屋里说话。
呆呆的女人坐在廊下吃糖，见我来，还给我分了一块。
我听见内里的对话在说——
“老陈，晚点一年一度的祭仙时间就开始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哈。我看着那买来的男娃娃虽然没什么肉，但起码也有五六十斤呢！
到时候把他投入湖里给仙人，你就能拿到五六十斤的黄金，到时候别说这房子能够换好的，连你那个疯婆子媳妇也能换掉，找几个十七八岁，条亮盘顺的小姑娘给你传宗接代不在话下！
到时候不会有人嫌弃你瘸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