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妈妈终于开口,适时地缓和了气氛,“其实有话都可以好好商量的,是不是?大家都是自己人。”她停了停,语气调整得更加缓和,“但正如阿利刚才所说的,这个店不是我的,还是三婆的。我不过是被雇佣来暂时管理一阵子——那些要求真的不能答应你们。”
“既然把话都说得这样清楚了,我们也就没什么要求可提了。”开始挑头的那个店员趁机就坡下驴,找个台阶下,“我们也是不明白实际情况,所以才乱说了一气,大姐你也别往心里去啊。”
“是啊,我们也是不知道实情,一时鲁莽了。”
“走,咱们干活去,天都到后半晌了,活还积着没干呢。”
大家说着就各自走入自己的岗位了,一场小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因为现在帮忙照顾店子人手不够,阿利就不再到街口摆摊子去了,而是带着两个店员一起在店门口吆喝张罗。形式还是采用先前石头的设想,采用赠送加抽奖的方式。但是与摆摊孩子们相互竞争时的情形一样,店面之间的商业争夺也异常激烈。大家虽然彼此都是熟人朋友,相互认识多年,但生意归生意,谈感情那是每天生意歇了以后的事情了。但阿利还是非常高兴,一方面因为自己在“事业”上升级了,另一方面也是达成了他历来的夙愿,可以让妈妈稍微松缓松缓了。他从以前就担心妈妈的身体,为了支撑这个家的生计,妈妈每天没白没黑的帮人赶工成衣,有时候一整天不能从屋里出来晒晒太阳。现在终于苦尽甘来了,被三婆任命管理店铺以后,她只需要坐在柜台后面歇着,招徕生意方面有自己在就行了。只这一点,就让阿利心头畅快了许多。
但是正如他自己所说,任何获得比同行较高利润的人都不会得意太久,因为他的同行也会不甘示弱改变策略加强攻势,没人能够垄断市场,至少是不能一直垄断下去。这不,没两天商业街上的同行店纷纷模仿阿利这家店的模式,大搞起赠送和抽奖来。
在阿利他们这家店对面,就有一家旅游用品商店做对手。大家经营的商品范围大约相同,但是现在对方生意的火候似乎大有超越阿利他们的架势。负责在对面门店前面招呼的还是阿利以前的同乡三毛。三毛本是孤儿,父母双亡后便被寄养在桃花村的姑父家里。他生性粗野,和阿利性格有相似之处——大家都喜欢尝试未知,喜欢冒险进取,但不同之处也迥然有异:阿利虽然喜欢冒险,但总是考虑别人的感受,在满足自己的同时从来不做伤害有损其他人的事情。而三毛则完全相反,为了让自己成功达到目的,他常常是不择手段,无所顾忌。
三毛比阿利早到碧水镇半年,他是自作主张离家出走。在村里时就经常惹祸,闹得邻居鸡犬不宁,也没少挨他姑父的揍,那时候阿利见到他,常常看到他鼻青脸肿,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甚至有一次,阿利去山上摘野杏,看到他一个人在没人的山坳里自己偷偷的哭。
“肯定又挨揍了。”阿利在心里叹一口气。正想离开,但还是被三毛发现了。
“谁?!”
“我,阿利。”阿利只好走回去。
看到阿利,三毛连忙用破了口子的脏袖子擦擦脸:
“今天看到的如果给我说出去,我饶不了你!”
阿利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三毛早就不上学了,因为他的姑父根本没功夫管他。三毛开始还有点羡慕能挎着书包到镇学校去的伙伴们,但时间长了,也就无所谓了。于是整天在村子里晃悠,不是拿石头打狗,就是拿棍子赶牛,或者到人果园里偷果子,到地里面偷菜。村里人见到他没有不皱眉的。但是每当让人碰上要管,他就立刻撒腿跑掉,没有谁能追得上。其实就算能够追上,大人们也都可怜他没有人管,还经常挨打,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不跟到他家告状去了。
三毛的姑父平时在乡亲们面前总是不言不语老实巴交,是村里公认的忠厚人,但谁也想不通为何他要对三毛这样冷遇歧视,不给好脸色。不过,这是人家的家务事,谁也不便插嘴。
“我要走,阿利,”三毛忽然开口,双眼还是盯着远处的群山,眼眸深处有些朦胧湿润。
“去哪里?”
“不知道,总之是离开这里。”三毛又用脏手揉揉眼睛,“我不属于这里,也不想再挨老家伙的打了。其实,我也知道你们背后怎么看我,你们还不是说我野,像是个野猴子。”
“我从没这样说过,也没这样想过。”阿利说。
“真的?”三毛转过头,盯着阿利的眼睛。
“真的。我没必要骗你。”
“好,我相信你。”三毛继续注视着群山,“村里的人都讨厌我,嫌弃我,也只有你了解我,阿利,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阿利心口酸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切实体会到了三毛现在的心境,那种孤独、寂寞和无望。
“什么时候走?”阿利忽然问。
“不一定,”三毛犹豫了一下,“反正就在这两天。”
“总之,这个需要慎重……”阿利考虑着措辞。
三毛摆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
三毛第二天就“消失”了。他的姑父姑姑到那时才恐慌起来,生怕侄子出了意外。村里组织人两次搜山,希望能够找到一点线索和蛛丝马迹,自然,这一切举动都是徒劳无功。没有办法,三毛姑父只好到碧水镇的派出所报了失踪。三毛出走,没有带走任何财物和衣物,甚至没有留下任何书信字迹,自然引起了这样的反响。没有人意识到他是出走。阿利看到大人们的焦急,几次想告诉他们真相,但是又想起三毛临走前一天对自己的嘱托,忍了忍,终于还是将话咽在了喉咙里。而且毕竟,正如三毛自己所说,他是早晚要离开这里的,就算现在不走,以后也是一定要走的。
村里人知道三毛的消息是在一个星期之后。有个到碧水镇上念中学的孩子回来说,看到三毛在镇上小餐馆打工。三毛的姑父姑母听到后立刻前去探查真相,回来的时候那表情神态明显松缓了很多。这证明三毛确实到了碧水镇。
“这孩子真是无情无义。”三毛的姑姑逢人便说,“见了面掉头就走,连个最起码的招呼都不打,我可是他亲姑啊!”
“是啊,这样的孩子……”三毛的姑父说着摇头,在外人面前他还是这样的少言寡语,不善言辞,保持着沉默木讷的本色。
当有人问起他们为何不带三毛回来时,他们都不说话了。“不带回来才是理所当然的吧。”阿利想,“现在知道三毛平安无事,他们也就能心安理得过他们的日子了。而这也就是他们的极限了。”
但是正如前面所说,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谁也没办法插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