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值不值?
沙丁鱼是群居动物,被强行分开就会很快死,被强行囚禁也会很快死。它们有那样强的恐惧意识,如果集体被囚,这样的意识叠加起来更是难以想象。所有它们逼迫自己死,或者是它们自己选择了死。因此挪威的古老传说中,从远洋捕捉来的沙丁鱼,往往很难活着回到陆地。除非在其中放养一条鲶鱼。
鲶鱼长相凶恶,性格也凶恶。沙丁鱼们为了逃避它反而能够好好活着抵达人类的陆地。仔细想想,说它们是在躲避死亡,还不如说它们是在躲避恐惧。因为眼前的恐惧而生,还是因为想象中的恐惧而死,两者只能选择其一。但是,究竟是生不如死呢?还是死不如生呢?
这个问题毫无价值,所以很少人会花心思去想,也绝没人会费事在捕获的沙丁鱼中放养鲶鱼。反正沙丁鱼终有一死,最后要毫无差别的被塞进漆黑的罐头里,那么早死晚死还有什么差别?
薇薇坐在床边,穿着我的浴袍边看电视边吃布丁。所谓布丁,就是用米粉、小麦粉、肉类为基础,在其中加入牛奶、鸡蛋、水果和调味料,然后再蒸再煮,让其固定制作而成的食品。最基本的特点是柔软滑腻爽口。薇薇吃的是牛奶蛋糊布丁。在我的想象中,本来看人吃这种东西,会感觉黏糊稠腻,但是实际却不然。薇薇的动作非常轻巧优雅,完全弥补了食物本身可能造成的缺憾。实际上她吃的并不少,也不慢。只是动作优雅。由此可见,动作可以掩盖事物的本质,或者改造事物的本质,也可以说过程可以改变结果,过程可以改变行为的性质,化腐朽为神奇。
关于油条的事,我和薇薇谁也没有再提起。公众媒体也没有对此作出披露。现在想来,面饼可能和他一样,遭遇了相同的结果。但这也只是我的推测。已入深秋,薇薇每当休班日,早晨必然要来旅馆,拉我出去散步。她每周休息两天。我们出来的时候,大都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才刚刚透出凉凉的暖意。地面已经稍微结霜,有时候还能呵出白色的口气。我们沿着都市的街道散步,看着街上的行人匆忙来去,忙忙碌碌,深感自己的无聊和有趣。无聊和有趣是反义词,但现在正是因为无聊才感到有趣。矛盾的双方不是相互割裂,而是相互联系关系深远才成其为矛盾。这也正是事物自身最为矛盾的地方。
早已没钱付房租等费用,也没再能返回另一个世界去。在这个世界,薇薇借给我房租和其他一切小的费用。之前提议过要我去她那里暂住,被我委婉谢绝了。倒不是出于自尊或者客套,而是不想拖累她过深。面饼和油条就是实例。
“立冬了。”一边走,薇薇一边挽着我的胳膊,将头依偎我的肩膀。看她温柔的表情,和面前熙熙攘攘嘈杂的街道人流形成鲜明的不和谐对比,都市一旦苏醒,就显得肮脏不堪,尘埃被无形中带起。往事如烟。人类智慧形成的名言雅句果然具有微妙的道理。烟的本质是尘埃颗粒,飘过后总要沉积在某地,所以飘的虚幻最终会变成让人腻烦的肮脏现实。所以往事总是让人迷幻悲伤,直至厌弃。
“嗯”。我回应。
今天正好是立冬。虽然这两天已经能够感到分明的凉意,但感觉上还是和立冬代表的本义相差甚远。季节的变化已经趋于缓慢。二十四节气正在慢慢丧失其存在的意义。据新闻报导,现在的气温和50年前同期相比已经提高大约1.5摄氏度,所以一切季节表征都将明显延后。作为道边树的宽叶梧桐还有银杏,现在大多还是深绿色,只有边缘呈现病态的的微黄。那全都是托了汽车尾气的福泽。而根据一般常识,恐怕不光是叶片的颜色,连年轮的宽幅也要因此发生变化。
城市完全苏醒过来,已经和我们的心情完全不相协调,于是薇薇建议到公园走走。
这座城市只有一座公园,虽然建在郊区,距离较远,但是应该相对清净很多。我们挤上拥挤的公交车,大约行了七八站,直接到达目的地门口。
公园相当冷清,在这个非节假日的清晨。而且正值上班族的交通高峰,我们两个却溜到这样一个地方来,恐怕会让忙碌的人们感觉愤慨,自己也恍如隔世。零星寂寥的鸟鸣,冷冷的清风,还有飒飒树叶摇晃的声音,偶尔夹杂动物馆里传来的一声猿啸。我们沿着青色石板铺成的小径,慢慢漫无目的的前行。偶尔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老年人在吊嗓子,打太极,练气功。没有我们一样闲情逸致来回游荡的同龄人,比我们年轻的也一个也看不到。都市苏醒的同时,这公园却仿佛隐身世外,悠然继续它的休憩。
小径慢慢延展,道旁的松柏也慢慢变成了银杏。如果是往年光景,这时候已经是金黄一片,但现在还没有这种感觉。小径旁边稀疏的草地上,三四个男女青年正在拍摄婚纱照片,摆pose,取景,作为主角的女子身着雪白的露肩婚纱,手搭银杏树干,顾盼自怜。这让人不禁想到,如果现在一片金黄,效果会更加梦幻。穿着黑色礼服的男子,可能充当的新郎角色,忽然慌慌张张的跑开,跑向小径分支尽头的厕所。就在其隐身瓷砖墙后的刹那,手拿相机的摄影师忽然走到新娘跟前,和其深深长吻。新娘并不推拒,只是咯咯笑着。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是好。
那时我们正巧走到旁边。
摄影师和新娘毫不介意,继续抱在一起相互拥吻。新娘依然发出咯咯的巧笑。但是无意间目光和我相触,随即挑起了眼角,似乎是蔑视,又似乎满不在乎。
其实她完全没有必要如此表示,因为我并没感觉如何,或许只是她自己感觉如何——反正我们走了过去。我们只是路人。
“那男的真可怜。”薇薇悄声对我说,搂着我胳膊的手臂更紧。
“或许这只是拍宣传照,不是你想的那种情况。”我说。
随即下意识的回头,就见穿黑色礼服的新郎模样男人已经从厕所出来,飞速穿过草地回到原处,而穿白色露肩婚纱的女子已经和陈摄影师分开了距离,脸色也变得无比平静。
由此可见我的估计多半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