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一边吹着唢呐,一边沿着街道走下去。
他不是北山市本地人,而是从外地逃荒到这儿的难民。家乡遭遇了洪水,能逃的人全都逃了出来。洪水来的时候正是深夜,所以双喜逃出来的时候,随身只带着一支唢呐——那是他父亲经常在手边摆弄的,而在洪水中,父母也和他失散了。
洪水过后,他的家已经片瓦无存,父母也找不到,没办法,他后来只能跟着其他逃难者,流落到北山市来,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那把唢呐的颜色已经褪去,看上去再不复当初的色彩鲜亮,已然面目全非。
在这一年多里,双喜全靠它维持生计。像他这样的逃荒者,无法独立谋生,只好投靠了城里的要饭帮。但是要饭帮的帮主却不让这些投靠的人白吃白住,要求他们每天出去为自己赚钱。要饭帮的孩子有的卖香烟,有的卖报纸,总之是卖各种各样的小东西,有点手艺和才艺的则在街头卖艺,像双喜这样的便属于此类。
作为本文的主人公,我们需要着重介绍一下。双喜十二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他的皮肤棕色,眼睛很大,所以显得很精神——这大异于他所属的这群孩子中的其他人。尽管现在看上去衣衫陈旧,但他的脸却出奇的干净,尤其是在笑的时候——他是经常要笑一笑的,尽管命运波折不幸,但他通常总是保持着愉快和轻松。这或许也是天性使然。
此时的双喜身着一件浅蓝色的毛绒夹克和一条亮黄色的牛仔裤。牛仔裤已经磨损的不成样子,上面出了几个大洞。这一方面是因为穿的时间太久,另外也因为本来就是帮里配给的东西,先前也不知道已经给多少孩子穿过。他的鞋,黑的已经看不出鞋帮和鞋面的区别,正如他的裤子一样,尺寸稍微大了一些,只能挨着地面拖着走,如果稍不小心,恐怕鞋底也会掉下来。
现在是上午九点。已经有两个小时白白流走啦。这是不被规矩允许的。要知道如果不能挣到一天的指标,帮主的皮带可会毫不留情的落下来,根本不管这些孩子们的哭喊哀求。
所以双喜有些着急了——从早晨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赚到一个铜板。因此他加快了脚步,一边走一边吹唢呐,走到了第五市立大街。林荫路两边排列的建筑大多都是用昂贵的花岗岩建造的,这里非常安静,空气也很好,到处都弥漫着树木青草的芳香。此时从这里经过的人很少,但双喜抱了很大希望——因为这里是市里有名的富人区,或许会有些闲极无聊的人需要自己帮他们打发时间。但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因为在街边站了十分钟,显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驻足注意。他尝试着改变所处的位置,这下真的有了效果,一座对着街道开门的公寓大门开了条缝,一个穿着花哨的小保姆从门后探出头来。
“你,过来!”她朝双喜招招手。
双喜迟疑的望着她,因为他有过类似的经验——被人叫到门前,然后猛不丁挨上一个大耳瓜子或者狠狠一脚,然后整个身子都向后翻出去,或者左右摇晃头晕目眩。那些人都叫他滚蛋,说他的唢呐打扰他们休息了,真是可厌的东西,再吵就砸了他的家伙!所以他停止了演奏,只是紧紧抓住他的唢呐,并没有移动脚步,站在原地,暂时警惕的观望。
“快来呀,呆子!”小保姆不耐烦起来。
“你叫我做什么?”双喜怯怯的问。
“我不明白像你们这种人,到底还有什么可怕的,”小保姆扯开了嗓门,“我叫你进来,是这家雇主的意思!”
通常来说,像双喜这样的街头表演者总是怀疑一切事物和现象。在经历了一年多生活的艰苦磨砺之后,也难怪会变成这样。另一方面,谋求生活中受到的那些惨痛教训又让他迅速成长,就如和他一起出外做工的那些孩子们一样,他们变得更机灵,更懂得观察形势,随机应变,以便能够更好的保护自己,或者抓住机会。
现在,双喜已经想尝试一下自己的运气,所以他冒着挨揍的危险走过去。
“叫我做什么?”他问,见对方并没有突如其来的从门后蹦出来,手里举着木棍扫把一类,他的疑虑又消除了不少——但还是保持着最根本的警惕。
“这家的孩子想听你吹唢呐,”女佣人昂着下巴,竭力表现出不屑,“他现在生病,躺在床上,所以不能出来见风。”
“是要我进去?”
“废话少说,跟我来。”
双喜跟着这位骄傲的向导走进公寓,走到门厅尽头,然后向上又爬了一道楼梯,经过一间豪华的客厅,沿着走廊向前,来到一间卧房。在北山市,双喜从来没被邀请进入过任何一家民居,这可以说是头一遭。他特别惊讶于那些房间角落里的家具,同时也羡慕挂在客厅和走廊墙壁上的巨型油画。因为出于本性,他天生喜欢美丽的事物,不论那是自然形成的还是经过加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