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刀提起寨子,陈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见他的表情,阿刀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他深吸一口气,颤声问道:“寨子里,可...还有活人?”
作为土人,能在军营之中混成军官,足以说明他不是蠢人。
其实陈堪能安全走到这里的时候,他心里便有了猜测,只是他心里仍旧抱有一丝希望。
“我......”
陈堪无言以对,寨子里确实还有活人,但那个老人,已经逝去了。
半晌之后,陈堪沙哑道:“阿金还活着。”
“活着,活着就好......”
阿刀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哆哆嗦嗦的问道:“我...我来晚了?”
看着忽然间方寸大乱的阿刀,陈堪抿了抿嘴唇,刚想说话,便被陈安揪住了袖子。
“大人,让属下来说吧。”
陈安知道,陈堪的心里也不好受,思绪也不清晰,这种时候,是该他出来查缺补漏的。
陈堪低着头,默认了陈安的做法。
陈安便下马将阿刀拉到了一旁,两人私语了一阵,就见阿刀整个人满脸痛苦的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阿刀哭了好一阵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阿刀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他恨自己为何没有早点借来援兵,也恨自己无能,竟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好。
悲伤的情绪很快蔓延,陈堪身后的将士也是心有戚戚焉,与他们朝夕相处的袍泽今日也战死不少。
军人死在军阵上,不值得伤心,那是每一个军人最终的归宿。
但死在这种小道算计之下,却是让每个人心中都生出无穷无尽的恨意。
阿刀的哭声渐渐收敛,他是个军人,他很清楚他应该在什么时候控制自己的情绪。
当他再次走到陈堪面前的时候,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此仇不报,卑职枉为人子,还请大人下令吧。”
阿刀满脸决绝,不将那侩子手的人头带回寨子里给死难的乡亲们赔罪,他宁愿一死了之。
陈堪望着骑在老虎背上那个女子,走到老虎身旁,朝她躬身一礼道:“麦琪姑娘,拜托了!”
麦琪皱了皱琼鼻,关于那些人的事情,阿刀去向他们求援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就算陈堪后面不派人去找他们求援,他们也不可能放任这些外人来到云南大杀一通之后安然离去。
土司与土司之间相互敌对那是土司之间的事情,但有外人来欺负土司,所有土司都不会答应。
她淡淡的应道:“放心吧,现在我们族中可是把你当成大恩人,有我们在,那些人跑不出临安府。”
两人交谈之间,又是一群人自山林之中冒头,与麦琪麾下不同,他们每个人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为首的正是当初在通海县衙与陈堪有过一面之缘的马宝儿。
他从一块巨石上滑了下来,走到陈堪面前,问道:“钦差大人,我们没有来晚吧?”
陈堪摇头,对着马宝儿拱手道:“没有。”
就在这时,山林之中又是一阵响动,三人同时朝着那片林子看过去,一个中年汉子率先从林子里冒头。
他张嘴,口中冒出一连串陈堪听不懂的土话,随后马宝儿和麦琪朝他点点头,也回应了一串陈堪听不懂的土话。
三人交谈片刻,那中年人朝陈堪拱手道:“大人恕罪,我来晚了。”
见来人会说汉话,陈堪拱手道:“阁下是?”
“我乃是摆夷府指挥佥事,我父亲是大明皇帝钦封摆夷土司,此次,我乃是为望月寨之事而来!”
三大土司联袂而至,陈堪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涩。
他没有多说,只是再度朝三人拱手:“有劳了!”
“大人客气,那些魔鬼闯进我族领地大杀一通,此仇若是不报,别人还以为我摆夷一族都是软蛋。”
“儿郎们,随我进山!”
见族中派出来的人到了,阿刀忍不住眼眶有些湿润。
“大人,我们少族长到了,还请大人允许卑职跟随我家少族长进山。”
阿刀含泪请求,陈堪没有拒绝,吩咐道:“若是有什么发现,随时与本官联系。”
“卑职省得。”
阿刀应了一声,快步跟随着摆夷土司那中年人的脚步,很快便消失在陈堪的视线之中。
“进山!”
马宝儿大喊一声之后,也领着麾下的人手隐入了山林。
麦琪看向陈堪,淡淡的说道:“山里面有瘴气,你们汉人进去容易死在山里,你先带人去通海县等我们,有消息了我会让人给你报信。”
陈堪颔首:“多谢姑娘大力相助,此恩本官绝不敢忘,将来若是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也请贵族不吝开口。”
女子拍了拍老虎的头,一声虎啸之后,阿扎土司府的麾下也消失在陈堪眼前。
三个土司府聚集了上万人进行搜山,他们作为云南真正的主人,陈堪唯一能做的,便是不给他们拖后腿。
连夜赶到了通海县衙,陈堪把自己关进了屋子,不吃也不喝的开始等待三个土司府搜山的结果。
......
某处叫不出名字的山林之中,一个猴子一般的侏儒带着一个少女缩在草丛里,两人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佛子静静的看着一支白莲教的小队伍从眼皮子的底下走过,却没有丝毫想要叫住他们的意思,哪怕那些人是他曾经最为信赖的属下。
他现在已经不确定,这些人是否还值得信任,有没有被那女人收为己用。
他不敢赌。
胸口处传来的疼痛,让他不敢与任何一个白莲教的教徒打交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女人逃出云南的第一步必然是赶去蜀中整合他遗留下来的势力。
现在他想报仇,唯一的办法就是先那两人一步回到蜀中,然后布下天罗地网,将那两人一网打尽。
不过在这之前,也不能让他们那么好过。
待那队白莲教徒走远,他强忍着胸口传来的剧痛爬上了树干。
一眼便看见了另一座绵延的大山之上盘旋的苍鹰。
那苍鹰本该是他用来为麾下白莲教徒指路所用,现在看来,应该也是落到那女人手里了吧?
盘坐在树冠之上,佛子稍加思索,还是放弃了收回苍鹰的办法。
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也要等那些追兵追到这里。
到时候自己把苍鹰收回,那贱女人没了苍鹰领路,后有追兵,想来也足够她喝上一壶了。
跳下树干,佛子看着少女舔舔嘴唇,最终还是放弃了再喝点血的想法。
留着她还有用,她对云南的深山老林比自己更熟,有她在,至少自己躲避追兵的时候要容易一些,再不济,关键时候还能用来当人质和肉盾。
阿金看着他舔嘴唇的样子,身体便忍不住下意识的一抖。
一路走来,这个恶魔都已经喝了她三次血了,这导致她此时脑袋都有些眩晕。
她无数次的想过逃跑,奈何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想要从这个恶魔手下逃走谈何容易?
佛子凶神恶煞的问道:“你不是说有一条小路可以绕到对面山上去吗?”
阿金怯怯的点了点头。
“带路!”
两人离去不久之后,一个骑着老虎的少女便带着一队人马来到了他们刚才躲藏白莲教徒的地方。
少女跳下老虎,看了一眼草丛之中留下来的血迹,伸手拈起一点沾了血的泥土在指尖搓了搓。
随后用土话说道:“血液还没凝固,他们还没走远,追!”
“嗷吼~”
老虎一声虎啸,然后便挨了少女一巴掌!
“你把人都吓跑了!”
少女气咻咻的的用土话说了一句,老虎磨盘大的脑袋上竟露出一丝人性化的委屈。
“追!”
少女翻身骑上老虎,带着人继续追进了密林深处。
在另一片山中的的独臂男子和圣女也听见了这声虎啸。
山洞之中,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已经聚集了数百人。
朝廷军队追来时,教徒们化整为零各自逃窜,本就是圣女和佛子提前定下的计划。
现在能聚集数百人,已经很出乎她的预料了。
所以在听见虎啸的瞬间,圣女便决定不等了。
她一起身,独臂男子便跟着起身。
男子问道:“怎么了?”
圣女望着正在休息回恢复力气的教徒们,淡淡的说道:“咱们先走,去兔耳关等剩下的人。”
教徒们从闭目养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问道:“为何?”
不等女子开口,便有人反对道:“不行的圣女,没了圣鹰领路,弟兄们走不出大山的。”
圣女蹙眉道:“我有预感,追兵要到了!”
“咱们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不能再等下去了。”
圣女发话,纵然其他人再有意见,但教规摆在那里,根本没有众人反抗的余地。
圣女率先在独臂男子的搀扶下走出山洞,紧接着其他人不管乐不乐意,也只得跟了上去。
前车之鉴不远,他们可不愿意在这里丢了性命。
数百人隐入山林,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进山的土司山民们顺着白莲教一路留下来的踪迹,很快便追到了山洞里,而山洞之中的火堆尚未完全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