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赃大会正式开始,就连郑和都下意识的竖起了耳朵。
虽然他一直干的是后勤的工作,但攻破两国首都的大功,同样有郑和以及他麾下的将士一份。
私交归私交,军功这种东西,还是分清楚一点比较好。
望着满脸期待之色的一群将领,陈堪笑问道:“诸位觉得,此次南洋之行,谁当首功。”
此言一出,宋青和谭丛同时挺起了胸膛。
他们两人都是首功的有力争夺者,一个指挥前军将马六甲城夷为平地,一个拖住了苏门答腊举国之兵。
从战果上来看,谭丛的战果更大,但从战略意义上来看,宋青的影响则更为深远。
两相比较之下,很难评得出一个孰高孰低。
至于其他人,倒是罕见的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就连与谭丛最不对付的窦兴,此时也未说话。
毕竟,虽说他攻破勃林邦城的功劳也不小,但谁都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水分。
陈堪的目光在谭丛和宋青之间来回扫视一圈,淡笑道:“宋青,此战你麾下战损最大,且分兵之策出于你手,本帅钦定你为首功。”
宋青咧嘴一笑,拱手回道:“如此,末将便却之不恭了。”
陈堪微微点头,转头看向谭丛。
没抢到首功,谭丛也不恼,笑嘻嘻的看着陈堪。
“谭丛,你指挥麾下水师夷灭马六甲之功虽大,但说到底还是占了火器之利,算不得真本事,便位列二等,你可有什么意见?”
“末将无异议。”
首功拿不到,拿个二等也不错,毕竟谭丛自己也清楚,他攻破马六甲城,确实是占了火器之利。
不夸张的说,以明军的火力,就算牵条狗放在那去指挥,最终的战果也未必就会比他差了。
谭丛没意义,陈堪环视了一圈帐中其他将领。
沉吟道:“这第三等嘛......”
陈堪迟迟不点第三等功劳之人的名字,一群将领们顿时屏住呼吸。
陈堪微微一笑,转头看着郑和,笑问道:“这第三等功劳,不如由郑将军来点?”
此言一出,满堂将领不由得一愣,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主位上那位同样因为此言愣神的郑和将军。
迎上一群将领们的目光,郑和与陈堪四目相对,脸上骤然浮现些许感动之色。
陈堪含笑点头,继续说道:“郑和将军,请吧。”
郑和不再扭捏,重重的一点头,随即站起身来。
他知道陈堪为何要将替将士们请功的机会让给他。
这是在变相的给他提供施恩的机会。
而陈堪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为了他下一次下西洋做准备。
他麾下的水师将士,已经跟着他在海上游离了整整三年多的时间,此次回到大明,必定是要与其他水师轮换的。
他要再次出海,就需要带一批新的人手。
有道是用新不如用旧,他麾下的水师将士虽然不可能随他再次出海,但眼前这些水师可都是精锐。
若能收服这些将士来麾下听用,下一次出海他便不必担忧再遇到被人拦在海峡之外的窘境,他的足迹也必将踏足更远的地方。
所以,这是一个小小的施恩机会,却也是一个大大的人情。
郑和起身,陈堪便坐回了主位,静静的看着郑和。
郑和的视线从在帐中扫视了一圈,眸子微微眯起。
片刻之后,沉声道:“王恩,窦兴,后松雅子,李铉,杜玉,出列......”
被郑和点到名字的人上前一步,眼中闪过喜意。
郑和淡然一笑,道:“诸位除王女殿下之外,都是我大明的肱骨之臣,此次远来南洋,战果颇丰,本帅欲为诸位请功,诸位意下如何?”
闻言,除了后松雅子之外,全都朝着郑和行了一礼,异口同声道:“有劳郑帅。”
点了第三等的功劳之后,郑和口中又接着吐出一连串的名字,直至今日来到帐中的将领全都领到了功劳,这场宴席才算是真正进入了高潮。
分赃完毕。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让书记官将众将的的功劳奏报递往兵部,由兵部审核过后,送到御前给朱棣批阅。
朱棣确定没有问题,便会颁下圣旨,由总领天下兵马的五军都督府来进行论功行赏。
大明的军功核算,听起来似乎有点麻烦,但相比历朝历代,大明的军制反而是最简单的。
所有人的功劳确定下来,就好像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于是营帐之中的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陈堪脸上的笑容今日就没有消散过。
端着酒杯,陈堪正想与郑和来一个不醉不归,帐中忽然响起一道刺耳的声音。
“上使,如今的南洋的战事结束,可否请上使速速北归?”
刚刚被郑和列为三等功劳的后松雅子从角落里站了起来。
然后,成功将陈堪的好心情用一句话击碎。
陈堪手上的动作一顿,有些恼怒的瞪了宋青一眼。
心中埋怨了一句宋青为何不把倭国人全部弄死?
宋青:“?”
“上使?”
后松雅子继续开口,眼中逐渐有水雾开始浮现。
陈堪脸色一僵,暗叹口气,回答道:“王女莫急,如今我大明在南洋的战略部署还未完成,况且,船队北归大军开拔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事情,还请王女稍加理解。”
听完陈堪的屁话,后松雅子忽然抽泣起来。
“上使,臣女国中生乱,现在只怕已是民不聊生的局面,如今臣女麾下两千军士为大明战死泰半,臣女不敢奢求入天朝领功,只愿上使垂怜,速速领兵解我日本国众于倒悬,臣女,拜谢!”
后松雅子抽泣着盈盈下拜。
被他这么一搞,原本气氛热烈的宴席一下子就沉寂下来。
陈堪心中恼怒,忍不住又瞪了宋青一眼。
宋青:“?”
“不行,得想个办法将剩下的倭寇也弄死,留着早晚是个祸害。”
陈堪心思电转,迅速思索着怎么将连同后松雅子一起弄死的办法。
主要是后松雅子这个使节的身份太烦人。
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后松雅子弄死,陈堪可不敢保证麾下的每一个将士都能守口如瓶。
万一他擅杀使节的事情被人传回大明国内,自己那些政敌,还有大明国内那些满嘴道德仁义的老夫子能用口水将他淹死。
且大明现在也还需要在天下人面前维持一个仁义的名声。
沉思片刻,依旧没想到什么能够名正言顺杀使节的办法,陈堪面上浮现出一抹为难之色,迟疑道:“王女殿下,今日乃是庆功宴,你先起来,出兵之事容后再谈可否?”
后松雅子起身,注意到所有人都面色古怪的盯着他看,更是露出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楚楚可怜道:“不知上使所说的容后再谈,是指什么时候?”
陈堪眉头一皱,淡淡的回道:“等庆功宴结束吧。”
后松雅子轻咬着下嘴唇,泫然欲泣道:“多谢上使垂怜。”
陈堪差点就吐了。
他不理解,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理状态。
众目睽睽之下,搞得好像自己是她的恩客似的。
不行,必须找个机会弄死他。
罢罢手,陈堪强忍着生理与心理上的双重不适,沉声道:“无妨,这是本侯早就答应你的事情,晚点本侯会与诸将一同商议回师的事情,你也过来吧。”
宴席进行到现在,经过后松雅子这么一搅和,陈堪也没了继续和郑和拼酒的想法。
给了宋青一个眼神,对着众人淡然道:“本侯出去透透气,诸位继续。”
陈堪走出帅帐,得到了陈堪示意的宋青不情不愿的跟着陈堪出了帅帐走入军阵之中。
远离帅帐之后,陈堪终于忍不住对着宋青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训斥。
“我不是交代你将倭国人全部弄死吗,你留着这么个女人来膈应我什么意思?”
宋青有些委屈,像是一个挨训的小学生,低声道:“末将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啊,末将真的已经将倭国人往死里用了,他们命大,末将也不好做得太明显。”
“真是废物!”
咒骂了宋青一句,陈堪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早知道倭国人命这么硬,当初就不该给他们机会表明使节的身份,而是应该直接将他们当作海盗杀光。
如此,就算消息传回国内,也还能用不知情三个字来辩解一下。
但现在,他们使节的身份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时间陈堪还真有点无处下手。
宋青臊眉搭眼的站在陈堪面前,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陈堪的脸色,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狠辣。
“大帅,不如让属下带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将他们......”
“住口!”
宋青的话说到一半,便被陈堪不耐烦的打断。
他现在很想掀开宋青的头盖骨看看他的脑子究竟是什么东西构成的。
要是能那么简单,他还用为此事伤神吗?
连常宁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都能想到制造沉船事故来弄死朝鲜使节,宋青一个大男人反而满脑子杀杀杀。
宋青缩了缩脖子,问道:“那大帅您有什么办法吗?”
陈堪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宋青一眼,沉思片刻之后,不耐烦的朝他招了招手。
“你这样......”
陈堪在宋青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宋青陡然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迟疑道:“大帅,这样,能行吗?”
“叫你去办你就去,问那么多干嘛,滚......”
陈堪没有给他好脸色,咒骂了一句之后,宋青顿时抱着脑袋跑远。
回到营帐之中,宴席已经接近了尾声。
事实上从陈堪离席那一刻起,宴席就算是结束了,只是他没开口说让大家散去,大家就只能等着而已。
见陈堪去而复返,郑和站起身来朝他拱拱手,淡然道:“侯爷,我去看看儿郎们转运财货转运得如何了,这便告辞。”
陈堪点点头:“郑帅,慢走。”
郑和一走,他麾下的将士也都告辞离去。
顷刻之间,帅张之中为之一空。
后松雅子磨磨蹭蹭的不肯离去,一步三回头的样子着实令人心碎。
但陈堪送客的态度很坚决,她也只能不情不愿的走出大帐。
亲卫们很快将帐中残局收拾完毕。
陈堪对着张动吩咐道:“我睡会儿,待会儿叫我。”
张动应下之后,陈堪靠在软榻上开始假寐起来。
如今南洋的事情结束,也是时候该商讨一下北归的事情。
陈堪与郑和的船队属于两个不同的编队序列,肯定是不可能一起走的,况且转运财货也需要人手。
陈堪的船队是战时编制,转运财货属于违规操作,他只能尽可能的给郑和多留下一些船只,然后将能带走的人带走。
好在一路南下,船舱里的物资也都空得差不多了,船舱里也能坐人。
傍晚时分,张动准时叫醒了陈堪。
北归的事情不需要着急郑和麾下的人手商议,所以陈堪只叫来了自己麾下千户以上的军官。
后松雅子这个使节也在参会之列。
巨大的火把点燃,将整个帅帐映照得恍若白昼。
陈堪见人都到齐了,抬手虚按示意所有人不必多礼,随即朝宋青投过去一个眼神。
宋青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陈堪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现在战事结束了,咱们也该离开了,但转运满剌加与苏门答腊的财货光靠郑帅的船队是做不到的,陛下的支援也不知何时才能到达南洋,本帅欲留下两艘宝船,一半的巡航舰和福船供郑帅转运财货,叫你们过来,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陈堪没有卖关子,军中要的就是以最短的时间之内将事情传达到位,也没有卖关子的必要。
而此言一出,一干水师将领便不由得面面相觑。
宋青这个副帅率先开口道:“大帅,若是留下这么多船只,咱们麾下的一万五千人恐怕很难转运回去,船是能够挤下那么多人,但粮草与物资可就没地方装了。”
陈堪点点头,宋青这个问题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一万五千人的大军,每天需要消耗的粮草和淡水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
不过对于此事陈堪早有腹案。
既然走海上船只拉运的粮草不足以让大军一鼓作气回到京师,那就走到半路去补。
安南与岭南都不缺粮食,这两处地方,稻米基本上都能做到一年两熟或是三熟。
大军自南海顺着北上,便可在安南或是广州巷停靠进行补给。
虽说这样做不合规矩,但陈堪向来就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
另外便是陈堪名下的商号,也有不少在广州和泉州等南方大港口有分号。
就算地方官府不愿意给粮食,陈堪动用自己麾下的私人商号,也还勉强养得起这一万五千人的大军。
不过,这些事情陈堪暂时没打算说出来。
后松雅子还在这里呢,今夜他可是给这个女人准备了好一场大戏。
大戏未曾开场,还是不要先打草惊蛇。
所以,陈堪偏过头,看向了其他将领,继续问道:“其他人有什么问题吗,若是有,现在提出来,也好想应对的办法。”
陈堪话音落下,谭丛出列一步,问道:“侯爷,此时大明已经是春夏交替之时,依照末将的经验,这个季节,海上少不了狂风巨浪和雷暴,咱们若是留下那么多船只,万一在海上航行之时,遇到那样的极端天气造成船只受损,咱们可没有替换的战舰,如此,岂不是将弟兄们带进了死路?”
谭丛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不过问题提出来,就是要想法子解决的,所以陈堪也没有过多的担忧。
有了宋青和谭丛打样,一群将领们顿时七嘴八舌的将自己担忧的问题都给提了出来。
陈堪身后,一位书记官模样的文士将众人的问题全都写在了一块巨大的木板之上,只等问题提完,就一条一条的去想解决的办法。
可以说,会议现在已经正式进入了关键时候。
但就是这个关键时候,一个士卒忽然急匆匆的冲进了大帐之中。
“不好了,大帅,不好了......”
那士卒满脸慌乱,像是刚刚被狗咬了似的。
正在踊跃发言的将领们顿时为之一滞。
陈堪不满的皱起眉头,呵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本帅现在正在进行军事会议,谁允许你进来的?”
那将士跪在帐中瑟瑟发抖,只是一个劲儿的大喊着不好了。
陈堪的亲卫头子走出,露出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就要将那将士丢出大帐。
而这个时候,陈堪赶紧出言叫住了他。
随后对着众将使了个眼色。
书记官很有眼力见的将木板翻了个面,此举,能够有效的防止军事机密泄露出去。
陈堪在主位上坐下,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那士卒抬起头,急切道:“大帅,有人,有人被扣留在了城里。”
“我当什么大事儿呢,有人被扣留你去带出来不就行了?”
陈堪不耐烦的罢罢手,那士卒急忙道:“带不出来啊大帅,被扣留的不是咱们的人,而是,而是......”
陈堪不耐烦的追问一句:“是什么?”
士卒有些焦急的看了一眼自进入大帐之后就缩在角落里一眼不发的后松雅子。
就是这一眼,顿时后松雅子心中莫名浮现出一抹不详之意。
而那士卒是了半天,终于说出了真相:“回大帅,被扣留的是日本国的使节,而非咱们的人,咱们的人去要了,但苏门答腊国的官员态度很强硬,就是不愿意放人。”
“什么?”
角落里的后松雅子忽然惊呼一声,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
陈堪假意皱起眉头,问道:“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士卒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后松雅子,忽然一脸悲愤道:“大帅容禀,今日王女殿下麾下的几个军卒说要进城找乐子,属下想着现在勃林邦城在咱们大明的控制下,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所以就放他们去了。
但谁知道他们进去就开始抢掠城中的苏门答腊百姓,还奸淫了好几个女子,导致那几个女子羞愧自杀。
那几个倭国人,还......还说他们乃是我大明的座上宾贵客,看上他们的女子是他们的荣幸,然后,就被苏门答腊的官员扣留了,说是...说是要大帅给他们一个交代。
叫属下来问问大帅,为何明明事先承诺过只要他们献出宝库,就保他们全城太平,现在却又出尔反尔?”
从士卒断断续续的讲述之中,众将终于听明白了一个大概,表情瞬间就变得古怪起来。
陈堪更是脸色铁青,压抑着极大的怒气转头看向后松雅子道:“王女殿下,本侯敬你是一国王女,但本侯自驻扎在勃林邦城当日便三令五申的说过,不允许任何人扰民,违者定斩不饶,不曾想本侯麾下还未有人违反军令,倒是殿下麾下的人马给了本侯一个惊喜,此事,还希望王女殿下给本侯一个解释。”
后松雅子本来在听完那士卒的讲述之后便已经慌乱无比,现在听见了陈堪的诘问,更是一脸绝望之色。
不可能啊,她明明已经无数次的叮嘱过麾下的将士,无论如何都不能违反明军定下的律令,违者死,怎么还会有人偷偷进城?
这不可能啊,也不应该啊?
心中慌乱无比,后松雅子这会儿也顾不上装什么柔弱了。
急忙小跑到帐中,朝陈堪施礼道:“上使,此事定然另有隐情,还请上使容臣女进城一探究竟,若是此事为真,臣女定然给上使一个交代。”
陈堪铁青着脸冷哼一声,压抑着声音道:“本侯与王女一块儿去,此事最好另有隐情,否则,王女殿下别怪本侯下手狠辣无情。”
后松雅子慌乱的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后,便转身小跑出帅帐。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没法子不慌。
陈堪的军令在哪摆着,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勃林邦城中的百姓,结果被她麾下的人手给破了。
不仅违背了陈堪的军令,更是闹出了人命。
这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可能连她都要受牵连。
因为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别人不会将帐算在他们倭国人头上,只会觉得陈堪出尔反尔。
说大一点,是大明出尔反尔,往后谁还敢向大明投降?
而事情是她麾下的人干的,遭了无端之祸的大明又岂能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