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还未曾去。”
陈堪的回答简洁明了,而后便继续吃菜。
朱高炽微微颔首,也不继续多问。
陈堪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朝着朱高炽示意一下,一口饮尽,随即朝朱高炽拱手道:“太子殿下,臣吃饱了,这便告辞了。”
“且慢!”
朱高炽急忙出声挽留,陈堪的脚步一顿,问道:“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先坐下,你这好不容易来我这里一趟,真就吃个饭就走啊。”
朱高炽招招手,示意陈堪先坐。
思索片刻,陈堪还是决定坐下来听听朱高炽准备说些什么。
毕竟从他进门到现在,两个人基本上也没说什么有建设性的事情,就这么走了的话,今日来东宫拜访的目的就告吹了。
见陈堪坐回原位,朱高炽又朝他扔来一个嗔怪的眼神。
旋即沉吟道:“妹夫可还记得李彤这个人?”
“嗯?”
陈堪一愣,倒是没想到朱高炽竟然会以李彤作为切入点。
陈堪当然记得李彤,没法子,自己当初诈死坑杀白莲教的时候,就属他哭得最为凄惨。
并且李彤也算是陈堪在大明唯一一个没有利益纠葛的朋友。
虽说后来他去了北京之后,两人的联络便少了下来。
陈堪还记得和李彤的最后一次书信来往是前年,李彤在信中说他在国子监已经熬够了资历,准备接受朝廷的派遣,回云南去任一县流官。
具体是哪个县他没说,然后陈堪就带着大军出海了,两人也就没了联系。
但陈堪始终记得当初在国子监与李彤的那份友情,那是真正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在官场之上,这样纯粹的不包含其他东西的情分,实在难得。
愣神片刻,陈堪问道:“太子殿下,李彤怎么了?”
听见陈堪的追问,朱高炽沉吟片刻之后,摇晃着脑袋道:“据我所知,李彤现在情况似乎不太好。”
“怎么说,李彤遇见困难了?”
陈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他在大明的友人不多,若是李彤出事,他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朱高炽罢了罢手,说道:“别激动,听我慢慢道来。”
陈堪坐回原位,脸色难得的认真起来。
朱高炽面露回忆之色,随即问道:“前两年父皇在全国各地大肆修建宫观之事,你可知晓?”
闻言,陈堪有些诧异的点点头,问道:“李彤的事情和此事有关?”
“有关!”
朱高炽肯定的回答道。
陈堪的眉头一瞬间就皱成了川字,李彤的麻烦竟然是和宗教有关,这就很麻烦了。
别说李彤,就连他都觉得宗教之事棘手,所以才和朱棣做了一番交易,否则他今日也不会来东宫拜访。
陈堪抬起头,正欲发问,朱高炽便开口道:“李彤任流官的地方名叫通海县,这个地方,当年你去云南的时候应该也去过,永乐二年,父皇下令大修宫观二百余处,这通海县也受命修建了一座涌金寺。”
说到这里,朱高炽停顿了一下,见陈堪点头确认,便继续说道:“云南这个地方,自大理国时期便有佛国之称,其地境内土司也好僚人也罢,大多笃信佛教,而通海县境内的涌金寺,乃是永乐年间云南修建规模最大的寺庙。”
陈堪眉头微皱,朱高炽说的这些事情他都知道,简直就是废话。
注意到陈堪的神色变化,朱高炽也不再卖关子,说道:“前年李彤回到通海县就任流官,去年年中之时,涌金寺因为资金跟不上停止了修建,治下的土司头人便将麻烦找到了李彤的头上。”
“原来如此,这事西平侯不管吗?”
陈堪疑惑的问了一句,心中大为不解。
据他所知,云南那地方能到国子监进修的读书人,多和西平侯一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也就是说,李彤的靠山是沐晟。
既然是土司作乱,沐晟没道理不管啊。
“管,怎么不管,不然你以为去年西平侯进京干什么。”
朱高炽摇了摇头,给陈堪解惑道:“但这事儿的根源还在京师,西平侯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来钱粮修建寺庙,况且通海县治下的土司没有起兵作乱,西平侯也不可能提大军平叛吧,所以这难题,最终还是要落在通海县的流官身上。”
听完朱高炽的讲述,陈堪也不由得有些头疼,如此说来,李彤的麻烦还真是不小。
陈堪是和云南的那些土司正面打过交道的,他深知那些土司究竟有多么难缠。
朝廷断了修建宫观的钱粮,土司们离京师太远,找不了朝廷的麻烦,也不敢去找沐晟的麻烦,所以将这笔账记在李彤身上,站在土司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情,完全是合情合理。
但若是站在李彤的角度来说,事儿就大了。
李彤身为一县流官,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当然是将治下的土地治理得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
但现在治下的百姓不仅不听他的命令,反而因为一间寺庙没法修建下去跟他闹起了别扭,甚至一个处理不好,还有可能将治下的土司逼反,一县主官做成这样,别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朝廷又岂能放过他?
更不要说通海县这个地方,早就被朝廷以改土归流政策试点成功的典范宣传了许多次。
明明都已经改土归流成功了,你李彤一去,又将土司们逼得不听朝廷政令了,造成的影响可比你贪污腐败不作为还要重得多。
要是长时间这样持续下去,李彤就算是有沐晟和自己力保,也难逃一个罢官流放的下场。
见陈堪陷入了沉思,朱高炽便明智的闭上了嘴巴。
他告诉陈堪这些事情,虽然也有他自己的小九九,但聪明人之间,有些事情不必说透。
很快,陈堪便回过神来,诚心诚意的朝朱高炽拱手道谢。
陈堪明白朱高炽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消息,说到底,无非就是一种御下的手段,施恩于人,但陈堪并不排斥这样的做法。
说白了,大家和和气气的谈交易,总比有人一上来就大言不惭的给你画大饼要强得多。
很显然,朱高炽是前者,朱高煦是后者。
拱手抱拳表达完谢意,陈堪很配合的问道:“不知近日可曾有人弹劾过李彤?”
见陈堪如此商道,朱高炽胖胖的脸上顿时闪过一抹精明,随即点点头道:“有,弹劾李彤的人很多,但弹劾孤的人也不少,毕竟,是孤与方先生保举李彤出任的通海县的流官,现在坊间可都在传孤与方先生识人不明。”
闻言,陈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行,此事既然臣已经知晓,于情于理,臣都不可能坐视不管,还请太子殿下安坐,静待臣的消息。”
听见陈堪这么说,朱高炽胖胖的脸上顿时露出憨厚的笑容。
“如此,便有劳妹夫了。”
陈堪嗯了一声,再度朝朱高炽拱手告辞。
这一次,朱高炽没有继续挽留,而是艰难的起身,笑道:“我送送你。”
“有劳太子殿下。”
二人起身出了大殿,陈堪打算去詹事府看看那些老夫子,朱高炽将陈堪送到宫门,不由得小声嘱咐道:“妹夫,记得收着点,让父皇看见就行了。”
陈堪一愣,转过头去,朱高炽已经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表情。
走出东宫大门,陈堪便若有所思的朝詹事府而去。
今日朱高煦告诉他这些事情,定然不只是简单的要他出手救一救李彤这么简单。
那么,朱高炽的目的就很明显了,他需要借助陈堪的手,对外放出去一个东宫之人嚣张跋扈的名声。
现在陈堪是詹事府詹事,不管他做出什么恶事,别人只会算到朱高炽头上。
这就很有意思了。
朱高煦前脚刚刚领兵出征,朱高炽后脚就准备让自己背上嚣张跋扈的名声。
这算什么?
自黑?
还是郑伯克段于鄢?
陈堪一边想着,一边缓缓迈步。
自黑,显然是没那个必要的,朱高炽本身就是名正言顺的大明太子,先天大义在身,只要他不造反不失德,就没人能轻易动他的储君之位。
所以他没必要自黑。
而如果是郑伯克段于鄢,那是不是意味着朱高炽现在已经有十足的把握,就算朱棣真的要改立太子,他也能有手腕收拾局面?
所以,他这是打算从幕后走到台前了?
但这也不太合理啊,现在的大明不是历史上的大明,朱棣没有出征,朱高炽也没有监国的机会,他哪来的机会发展自己的势力?
难道是?
“嘶~”
陈堪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敢细想下去。
总归是朱家的人就没一个简单的,他只需要好好的做好他的工具人就行。
真要到了局势无法收拾的那一天,大不了他就逃去大海,和陈祖义做一对难兄难弟。
对了,说起陈祖义这个海盗头子,历史上似乎是被郑和给逮了回来。
自己都回来小半年了,现在郑和应该也快回到大明了吧?
指不定过几日就能在朝堂上看见陈祖义不跪朱棣那一幕。
陈堪的思维散发,被李彤之事搞得有些郁闷的心态也逐渐轻松起来。
还是那句话,不管朝堂的局势如何,他最终的归宿是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