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站在门口笑闹了许久,这才进了府中。
大明人的待客方式永远是朴实无华的,不管什么时间,不管来了什么客人,都只有两个字——设宴!
“侯爷,我这府中啊,现在可就剩我这个老头子咯,老头子也不讲啥规矩,放开了吃放开了喝就行!”
顾成虽然须发都已经花白了,但精神头依旧很好,扯着大嗓门招呼陈堪也很亲切。
但陈堪依旧在他的话语之中听出了落寞。
偌大的侯府,大明朝一等一的权贵,本该是儿孙满堂家族兴旺。
可惜,顾成的命不好。
老婆孩子被杀光,就剩一个小孙儿和一个小女儿。
现在小孙儿也出去做官,女儿也嫁人,独留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守着空空如也的侯府。
但陈堪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不会安慰人,顾成也不需要他安慰。
作为大明朝硕果仅存的前朝老将,顾成的内心很强大,尽管心中落寞,但他仍有他的骄傲。
相比盛庸铁铉等人,顾成能做到名将白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个酒席,推杯换盏之间,陈堪也知道贵山卫最近戒严的原因。
朱瞻基遭遇了刺杀。
大明朝第五任继承人在贵山卫遭到了刺杀,贵山卫戒严也就可以理解了。
得知原因之后,陈堪也没有深究下去的意思。
刺杀而已,实在太稀松平常了。
大明官场之上有名有姓的人,哪个不经常遭遇。
皇家更不用多说,每日皇宫后院用一席草帘子裹着丢到钟山乱葬岗的尸体堆成小山。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当一个人到了一定的身份地位,哪怕你与人为善,也免不了要在鬼门关走上几遭。
这不是你与人为善就能免掉的,你踏上了一个位置,就注定要分走那个位置上的利益,利益面前,没有你好我好,只有你死我活。
朱瞻基在贵山卫遇刺,也就顾成当回事,其他人,包括朱瞻基自己在内都没人当回事。
说完了事情,大家也就继续吃吃喝喝,宴席一直持续到半夜,最终以顾成年纪太大实在熬不住了结束。
跟着侯府的管家来到客房,陈堪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厚衣裳,这才与两个弟子开始说起正事。
朱瞻壑像个没事人一样搬个小胡凳坐到一边,朱瞻基则是将陈堪离开之后,他们所遭遇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讲了出来。
讲得最多的还是潭州发生的事情,至于永定卫之事,反倒是一语带过。
讲完了这一路以来的经历之后,朱瞻基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有些忐忑的问道:“老师,潭州之事是三叔的手笔,学生应该怎么做?”
陈堪咂摸了一下嘴,淡淡的开口道:“你才是陛下指定的大明第三代继承人,你问我怎么做,关键是你想怎么做。”
朱瞻基一愣,犹豫道:“此事毕竟涉及三叔。”
看着朱瞻基脸上的犹豫之色,陈堪皱了皱眉,继续开口道:“这点你就不如你父亲,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不必我和你多说了吧,该狠的时候你不狠,到时候倒霉的只会是你自己。”
“可三叔毕竟只是敛财,严格意义上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是算不上什么大事,但他一个注定要被分封出中原之外的藩王,要那么多钱干嘛呢,潭州是整整一州之地,这还只是你发现的。这些事情,你还想等着你皇爷爷帮你处理吗?”
“我……”
朱瞻基犹豫了,有心想反驳一句,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陈堪靠在一边,也不打算多说什么。
大明的皇位之争,和他没有太多的关系。
朱瞻基想要皇位,陈堪给他提供的帮助已经够多,他争得来,陈堪自然不会留在中原碍他的眼,争不来,他最大限度也就是护住朱瞻基一条性命便可。
当然,陈堪对朱瞻基有绝对的信心,历史上朱瞻基没有他的帮助,最终也赢得很漂亮,虽说用了些阴险手段导致名声差了点。
但皇位之争向来你死我活,帝王也不需要名声。
气氛陷入僵持,朱瞻基犹豫许久,咬牙道:“老师,弟子还是觉得先将此事报与皇爷爷知晓要好一些,毕竟现在皇爷爷还年富力强,弟子的父亲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弟子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孙,弟子毕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闻言,陈堪意兴阑珊的摆摆手:“随你的便,我还是那句话,你现在是个大人了,有什么事情自己做主。”
朱瞻基点点头,起身朝陈堪行了一礼就要离开。
朱瞻壑跟着起身,问道:“老师,没我什么事儿了吧,没有我就走了!”
陈堪白了他一眼,淡淡的开口道:“他可以走了,你留下。”
朱瞻壑小脸一垮,只能坐了下来。
待朱瞻基退出房门,陈堪朝朱瞻壑懒散问道:“说说看,你现在对皇位怎么看?”
“怎么看?”
朱瞻壑眼睛瞪得滚圆,哭丧着脸道:“老师您饶了我吧,大兄会把我打死的。”
陈堪没好气道:“少放屁,赶紧说!”
“一定要说吗?”
“废话,眼看你父亲就要推平倭国和半岛全境,班师回朝也就几个月的事情,你现在还不说,非得等到你父亲回来吗?”
朱瞻壑嗫喏一下嘴唇,小声问道:“弟子就非得出去吗,不能留在京师当咸鱼吗,再不济跟您去澳洲当咸鱼不行吗?”
陈堪嘴角抽搐一下,忽然很想给眼前这个一口一个咸鱼的家伙两巴掌。
暗叹口气,陈堪苦口婆心道:“你就没点雄心壮志啥的吗?”
朱瞻壑苦着脸,应道:“皇位也轮不到弟子啊,皇爷爷正直年富力强,下面还有大伯,我父王,现在连三叔也参与了进来,更别说我也斗不过大兄,我有雄心壮志那不是找死吗?”
“呃……”
一时间陈堪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沉吟半晌,陈堪轻轻拍拍朱瞻壑的肩膀,有些怜悯道:“你对自我的认知倒是蛮清晰的……”
朱瞻壑:“……”
朱瞻壑翻了个白眼,沉吟片刻,摇头道:“老师,弟子就实话实说,反正您要我去开荒的话,打死我也不会去的,要不然您就带我去澳洲,要不然您就和大兄说说等将来他即位了,给我封到一个富饶点的地方。”
听着朱瞻壑有些无赖的语气,陈堪扯了扯嘴角,忽然叹口气道:“以大明如今的情况,你皇爷爷肯定要把所有宗室都分出去的,你留在京师不现实,至于去澳洲,为师不是怕养不起你,事情的根源还是在你父王身上,我愿意带你去,他未必肯放人啊。”
朱瞻壑叫屈道:“父王怎么就不放我去,难不成他真要造皇爷爷的反不成?”
陈堪平淡道:“造你皇爷爷的反他肯定不敢,但你大伯和大兄就难说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朱瞻壑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怒道:“就为了一个皇位,搞得家不是家,亲人不是亲人,明明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打生打死值得吗?”
陈堪忽略了朱瞻壑的屁话,淡淡的开口道:“你不选那就我帮你选了,你去美洲种土豆。”
朱瞻壑脸色一白,呐呐道:“去中南半岛不行吗?”
陈堪摇摇头:“中南半岛肯定是要纳入大明治下的,大明直接统治范围内的土地你就不用想了。”
朱瞻壑不死心道:“那我父王?”
陈堪淡然道:“郑和已经打通了大明去往好望角的航道吗,不出意外的话,你父王应该去那边,至于你三叔,陛下给他留的原本是南洋诸岛,毕竟南洋太散,大明直接插手的话会很麻烦,但现在你大兄将潭州之事报上去,你三叔大概率要去西伯利亚挖土豆。”
朱瞻壑叹了口气,忽然话风一转问道:“可土豆不是还在您说的美洲吗,三叔去西伯利亚,西伯利亚哪里来的土豆?”
“呃~”
陈堪噎了噎,没好气道:“你去了美洲不就有了?”
这下朱瞻壑是彻底没脾气了,认命般的应道:“行吧,美洲航线啥时候能开通?”
“快了,据你二师兄来信所说,北海船队已经驶过了白令海峡,正在顺着大陆架进行探索,估摸着下次北海船队回航之时就能把土豆和玉米带回来,不过美洲有些土着人比较难搞,到时候你自己去想办法搞定吧。”
“哦!”
朱瞻基有些意兴阑珊的点点头,下一秒,整个人忽然往后退出去几步,双手抱头问道:“老师,能把北海船队给我不?”
“嗯?”
陈堪先是一愣,随后大怒,抓起桌子上的水壶就朝他砸了过去。
“小混账,我还没死呢,你就开始惦记起为师那点遗产。”
朱瞻壑将水壶稳稳的接住,叫屈道:“那是美洲啊,以前从来没人去过的地方,您把弟子放逐过去,还要弟子自生自灭,大兄都有市泊司替他卖命,二师兄也有三千营的将士,还有北方的人手都在他手下听用,就弟子啥也没有,您偏心眼子也不是这么偏的吧?”
听着朱瞻壑大逆不道的话,陈堪忽然觉得将这个弟子直接打死也挺好的,省得留着祸害别人。
见陈堪脸上的怒意越来越浓,朱瞻壑浑身打了个哆嗦,忽然改口道:“不要北海船队也行,您总得给弟子准备点什么东西吧,您又不是不知道弟子的父亲有多不靠谱,弟子名义上是汉王世子,但父王将来的遗产肯定留给朱瞻圻,弟子什么也捞不到,弟子要是死在美洲,那您可就白养弟子那么多年了。”
陈堪眉心突突直跳,心里气急。
虽说理是这么个理,但朱瞻壑直接问他要,就是让他很不爽。
“给你给你给你,北海船队给你,还有你父王给你留了一万由女真人组成的劳工,到时候会直接送到辽东,都给你。”
“等北海船队回航,你就带着人滚,真是,看见你就来气。”
听见陈堪松口,朱瞻壑脸上的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急忙一脸谄媚的凑到陈堪身旁给陈堪捶腿,低声下气道:“弟子就知道您最疼弟子了,您也知道,弟子就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四岁就被父王丢到您府上,皇爷爷也只偏爱大兄,弟子这也是没办法,不趁着现在能要的时候多要点,等弟子真到了美洲可就要抓瞎了。”
陈堪依旧怒气未消,闻言也只是怒哼一声。
朱瞻壑也不恼,依旧谄媚道:“您说父王还给弟子留了一万劳工?”
陈堪没好气道:“是,怎样?”
朱瞻壑嘿嘿一笑道:“没怎样,其实您不用替我父王遮掩的,弟子没猜错的话,那一万劳工也是您给弟子留的吧。”
朱瞻壑虽然是在问陈堪,但却是用的肯定句,眼神之中也有些落寞的神色。
将朱瞻壑的神色尽收眼底,陈堪叹了口气,开口道:“不管怎样,汉王殿下总归是你父亲。”
“弟子知道啊,弟子也没说他不是我父亲,您和他是好友嘛,您替他遮掩是应该的,弟子只是觉得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劳工是您准备的,弟子承您的情,至于父王,他给了我生命,我肯定不能不认他,但也就那样吧,反正从小我也没得过他什么好处。”
说着说着,朱瞻壑的语气不由得有些哽咽。
但还是很快调整好情绪,露出一个笑脸,笑嘻嘻的问道:“对了老师,那倭国人和朝鲜人总不能杀光吧,能不能也留给弟子,人口这种东西,弟子不嫌多的。”
“倭国人你就不用想了,我已经给你父王去过信,让他务必杀完杀干净,朝鲜人倒是有一些,不过朝鲜人瘦得跟猴子似的,干不了多少活,你带去美洲还得管饭......”
“没关系没关系,干不了活不要紧,会生孩子就行,美洲那么大的地方,皇爷爷肯定不可能只让弟子一个人过去,既然您说美洲不缺粮食,弟子怎么着也不能叫别的皇叔皇弟皇侄比了下去。”
陈堪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朱瞻壑打断。
看得出来,他已经在畅想一统美洲之后的美好生活。
陈堪笑了笑,开口道:“这句话还有点太祖爷血脉的样子,那为师就看看你能不能在大洋彼岸建立起一个比你大兄的大明更强大的帝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