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来得措不及防,先是几颗雨点落在脸上,紧接着就是倾盆大雨。
江南的雨就是这样,你总是弄不清楚它来的规律,真正到过江南的人都知道,所谓的江南烟雨不过是文人墨客口中的一个形容词。
仿佛天漏一般的倾盆大雨说来就来,这才是江南的常态。
宋青手里的火把被大雨淋熄,他和陈堪便成了睁眼瞎。
宋青苦笑一声,他没想到上一秒还在说雨的事情,下一刻便会是这副状态。
“大人,这雨一时半会儿只怕是不会停了。”
“无妨,淋点儿雨,也没有什么坏处。”
陈堪眺望着远方,虽然雨幕之中伸手不见五指,但他仿佛看见无数隐藏在雨夜里的杀机就在眼前。
陈堪没有回房的意思,即便大开的房门里,蜡烛被大雨带来的风晃得明灭不定。
他现在需要这样一场大雨,帮他洗涤一下那颗肮脏的心灵。
对于一个主动踩进泥塘里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淋一场雨更适合了。
陈堪不走,宋青便也没有离开的理由。
两个大男人,站在雨幕中,听着水线将甲板砸得噼啪作响,像极了两个傻逼!
“下大雨,火药的威力就要大打折扣,看来还是免不了上演一场真刀真枪的拼杀啊,告诉水师将士们,准备白刃战吧。”
从黑暗里收回视线,陈堪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诉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宋青心里一惊,他在这位大人的话中,听出了尸山血海的味道。
巡航的福船上逐渐响起喊杀声,这阵喊杀声,就好像这场大雨一般,来得毫无征兆。
若是有人此时将照明的光源靠近水面,定然会发现原本碧绿得宛如一条幕带的运河水,已经悄悄变了颜色。
陈堪耳朵微动,听着喊杀声越来越近,不由得笑道:“宋千户,水师在这种天气里,也能进行跳梆作战吗?”
夜色中,宋青听完陈堪的疑问,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骄傲。
“水师将士在水中,只会比水中的泥鳅更难对付,倒是船上的锦衣卫将士,他们虽然大多是南人出身,水性也还不错,但终究比不得我们这些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汉子!这首功,看来我们水师将士是当仁不让了啊,哈哈哈。”
“那可未必!”
耳边传来宋青略带得意的笑声,陈堪不置可否,到底孰强孰弱,还是得看看结果才能见分晓。
这一场截杀,看似来得莫名其妙,细想一下却又合情合理。
晋藩一系,两代人的经营,手下终究是有些铁杆心腹的,有后手并不奇怪。
在京师时,他们没有攻进锦衣卫诏狱的能力,现在既然出了城,不管能不能成功救出朱济熺,他们总归都是要尝试一下的。
其实这些人,来得比陈堪预料之中还要晚一些,他原本以为上了大江之后他们便会动手的。
结果,自京师一路至扬州都没什么动静,让陈堪一度以为他们已经放弃了朱济熺。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就是在等这场雨。
问题不大。
船上有百余位水师将士,在水上,他们是无敌的,下了船,陈堪手下的一千多锦衣校尉也不是吃素的。
晋王再有什么后手,也不可能会是这么多全副武装的将士的对手。
喊杀声来得快去得也快,陈堪和宋青几句话的功夫,便沉寂了下去。
“报,禀大人,侧翼护航的福船遭遇不明敌人的攻击,来犯之敌已被我水师将士全歼。”
听完了水师将士的禀报,陈堪并未多言,倒是宋青,在雨中发出一阵豪迈的大笑。
两人都没有去问来犯之敌有多少,更没有去问己方战损了多少。
所有人都清楚,这只不过是一场试探而已,在陈堪与朱济熺没有达成合作之前,这样的试探会源源不断的发生。
在大人物们的博弈之下,所谓的生命,只不过是一个数字。
一时间,陈堪觉得有些无趣。
在京师为了救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他选择坑李景隆与纪纲。
现在为了完成君王交代的任务,他又要去杀掉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救世主与侩子手,这个身份总是很难界定的。
朝着黑夜中摇弋的烛光走去,陈堪将房间门关上,仿佛如此便能隔开那个世界。
甩了甩头发上的积水,用一块干毛巾将头发裹好,将身上湿透的衣衫扔到角落,陈堪就这么倒在床上睡下。
事实证明,湿着头发睡觉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天还没亮,一股发酵的味道差点将陈堪熏得把昨天的隔夜饭吐出来。
大雨还在下,想了想,陈堪干脆将头伸出窗外,借着上天馈赠的雨水开始死命的揉搓头发。好在是七月的江南,就算大雨倾盆也依然不冷,不然陈堪这种操作,早晚会把自己作死。
等陈堪把自己洗干净,大雨也刚好停了,天也亮了。
领航的宝船上,水手挥动令旗,船队再次顺着运河北上。
第四天中午,船队由运河转入淮河。
淮河,与淮河发源地的秦岭,共同组成了大明宏观意义上的南北分界线。
让陈堪比较惊奇的是,这三天船队再没有遭到袭击。
难道晋王的后手这就萎了?
怎地如此短小无力?
“大人,前方便是洪泽大湖与通济渠交汇处,咱们的船队若是转入通济渠,便只能单列前行,是否需要提早安排?”
听着宋青的话,陈堪没好气道:“提早安排,安排什么,难道让我们下船步行吗?”
被陈堪训斥了一句,宋青也不生气,拱手退下后,所有的船只便像约定好了一般,同时半收船帆,随后偏移进一条小小的河道之中。
这条河道便是如今承担着转运关中与江南之间所有贸易往来的经济大动脉,也是隋唐大运河的主河道,通济渠。
自前宋时期,全国的人口与经济重心逐渐南移之后,这条水道便曾一度被废弃。
直到本朝太祖开国创立大明,欲北迁京师于开封,才得以重新疏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