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病人在某些特殊情况下,病情会得到缓解,极个别的还能很快痊愈。我也希望这是一个最好的契机,让达普的记忆中那些丢失的事情回来。所以,我做好了等演出一结束,就和他要好好谈一次的计划。我告诉刘主任后,他非常的支持。
达普对这个节目的认真程度几乎是苛求的,虽然他很少讲话,更多的是用眼神和手势在讲解。但是,所有伴舞的休养员似乎都能听懂他的肢体语言,能够按照他的眼神来完成动作。
达普对这个节目中的每一个细节好像都很理解,我甚至还觉得,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是完全理解这个节目的所有内涵的。所以,他的真心投入也最多。
在每一次的排练中,他都尽全力做好自己的动作,同时对其他参演者,无论是谁,即使是参演的职工,如果出现了错误,他都要严厉地指出来。每当这时候,我觉得他更像整个节目的导演,而且他是希望这个节目能获得成功的最渴望的那个人。
病区在元旦前夕又组织了一次节目检查,刘主任和张护士长对达普在节目排练中的努力上,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并奖励了他一包烟,希望在演出的时候他能更加努力。刘主任安排我和康复部的马主任联系,请她在服装上再为我们找相关单位联系一下。因为除了服装,刘主任还想再增加一些民族头饰,民族服装没有头饰就感觉少了一点儿什么一样。
没想到马主任(她是我老婆,嘿嘿)很爽快地答应了。
全院的彩排定在1月12日,我们的节目已经定型。
元旦后的一天中午,吃过午饭,我正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犯着迷糊,每天中午能迷迷糊糊的睡一会儿,是我最大的享受。突然有人敲门。我挣扎着起来去开门,发现达普一个人站在门口,双手交叉放在身前。
我把他让进了办公室,然后递给他一支烟,并且示意他坐在木椅子上。
他低着头抽烟,却不说话。
我关切地问他道:“达普,找我有什么事吗?”
“夏大夫,”他欲言又止,并且使劲的吸烟,不到两分钟,就把一支烟吸完了,他掐灭了烟头,丢进了我面前的烟灰缸里。但是,他依然没有说话,好像有什么特别难以启齿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看着他说道:“有什么事就说,我能帮你办到的,一定会努力做到的。”
达普又向我要了一支烟,点上后,使劲的吸了一口,然后才说道:“夏大夫,我想那个,回家去一次,你,你看可以吗?”
回家?我心里思量着,送他来的干警可没有说他的家在哪里。这都四个月时间过去了,他一次也没有给我们说他家的情况,难道是和以前有的患者一样的情况,他在我们这里经过治疗和康复,尤其是参加排练这个他喜欢的节目,他的病情完全稳定,或者在不知不觉中痊愈了?
这个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没有感觉到。我也曾想过,最近他的表现很正常,是不是他的记忆马上要恢复了,是不是能想起自己的家在哪里了。
当住院的公费收养患者回忆起自己的家庭住址,以及亲人的电话联系方式时,我们会上报院办,并请他们协助核实患者提供的信息是否准确无误,再想方设法为他们找到家和亲人,让他们早日团聚。
虽然,达普一次也没有给工作人员说过这些,但是现在他的这个样子,让我很相信,他没有骗我。
可是,虽然能让患者找到家是一件好事,但是正值春节前夕,院里的文艺汇演临近了,这个时候放他走,刘主任和张护士长能够答应吗?
我想了想,毕竟达普是刘主任主管的病人,我还是要向刘主任做个汇报的,还是先了解一下达普说的情况吧。
于是,我微笑着对他说道:“达普,你知道你的家在哪里了吗?家里还有什么亲人,或者亲戚的电话?你知道家的具体位置吗?或者你有他们的电话什么的?”
“夏大夫,我知道的呢,我的家在阿勒泰呢,家里,还有一个,老奶奶呢,我的爸爸嘛,还有我的妈妈呢,他们早就不在了。你,能让我,现在回家去吗?我想我,可怜的奶奶啦。”达普用期待的眼光看着我。
“你一个人能找到家吗?”我问道。
“可以呢,阿勒泰就那么一点点的地方呢。我知道我的家在哪个地方呢。”达普很肯定的点着头。
按说这个问题是能够解决的,患者要求出院,我们也是没有理由继续留下的。
于是,我想了想说道:“这样吧,达普。你的要求,等一下主任和护士长开完会回来,我就马上告诉他们。这个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我相信他们肯定会答应的呢,因为这对你是一件很大很大的好事情。但是,但是我想请你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把文艺汇演坚持下来,那样我们还要把你演出的照片洗出来,让奶奶也看看。你觉得好不好?”
达普没有再说话,继续低着头吸我刚才又给他的烟,他把最后几口吸完了以后,还是没有抬起头。只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刚才,梦到我的,奶奶啦,我梦到她生病啦,叫我的呢,她真的快不行啦。我就想回去,看一看她。”
我站起来,拍了一下达普的肩膀说道:“既然这样,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满足你的这个要求。这个,也是人之常情,我非常的支持。你先回去好好的休息吧,排练也不能放松了。”
达普走后,我点上一支烟。吸完后,看看手机,快到上班时间了,刘主任和护士长的学习应该结束了。于是,我打开门去找主任,但是门关着,那是他还没有回来。
我又在病区巡视了一大圈,才看到刘主任的门开着,他在办公桌前点着烟、低着头,在抄什么东西,可能是今天的学习笔记。刘主任五十好几的人了,中午不休息不行,但是医院往往都是中午组织党员学习或者中层干部学习,他肯定受不了,估计是在会议室又睡着了,此刻正在抓紧时间把学习笔记补好。
我敲了敲门,他抬起头看到是我,也没有说话,抬了抬拿着碳素笔的那只手,示意我进来。
我看他正在奋笔疾书,就没好意思打搅,点起一支烟先抽了起来,顺势还给他的手边放了一支,他没有点,依然在抄笔记,应该是快抄完了。
果然,又过了三分钟后,他合上了本子,顺手拿起烟点着了,等着听我汇报。
我把刚才达普说的情况对他做了报告,刘主任和我一样有点儿失望,估计也是在为我们的那个节目担忧。于是,他打内线电话叫来了护士长,把刚才我说的事情又给护士长复述了一遍。
张护士长同样也有点儿吃惊,我们大家都没有想到,达普忽然恢复的这么好,竟然提出要回家去看看。我们更担心他一去不回来了,那我们不但要临时找另外的病人顶替他的角色,还要加班加点的再组织新的排练,这的确是一件非常让我们感到头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