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供着四时长开不些之花,秋日里头就没有什么旁的花儿了,就剩下菊花独占秋日骄阳,福康安到了正殿,皇帝正在宝座上看着折子,时不时的写几个字。
大玄朝的国家治理制度和前朝大炎国家治理制度完不同,大炎是内阁制,宰相们将折子一概都看过,然后用一个小小的纸条写上这个折子的梗概和内阁的处理意见,递送给皇帝,毕竟奏折一般都有几万字,任何一个怠政的皇帝,都无法忍受看这么多的长篇大论,所以只是看着小条子,这就是前朝宰相最大的权力“票拟”,而皇帝会用朱笔批复同意或者是不同意,而后期皇帝越来越懒,就算是朱批都不愿意做了,彻底的交给了司礼监,让太监们来代替皇帝批复是否同意,皇帝彻底高乐,而宦官和文臣的权力逐步扩大,虽然没有架空皇帝的权力,但两方为了争夺最高的行政管理权,而开始不死不休的争斗,大炎朝因此彻底的衰落下去,进而被大玄取而代之。
而大玄的体制,皇帝的野心,和这个国家的模样,都不容许再出现前朝那样权相和权宦的可能,天下之大,就只有一位天下之主,那就是皇帝,世宗皇帝在的时候虽然设立了军机处,军机处大臣虽然素日里头有宰相的尊称,但实际上,军机处仅仅是一个秘书的机构,奏折不再是先通过军机处了,军机处大臣更不可能有“票拟”之权,奏折直接由通政司先送到养心殿,事无巨细都由皇帝亲自看过了,再进行朱批,将自己的意见写在折子上,然后再发给军机处去执行,去传旨。
军机处会有知情权,在这个的同时,皇帝会命人摘抄一份,送到军机处去,这不是皇帝乐意分享自己的权力,而是在皇帝有大事儿的折子犹豫不决的时候,会召见军机大臣询问,可若是折子都没看过,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军机大臣还怎么答复所以要再抄一份送出去。
但有一种折子是不会让军机处知道的,密折,这是大玄朝独特的间谍政治制度,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地方各级官员,都可以秘密上折子谈任何事情,这类折子的内容,就算是军机大臣也不可能知道,只有皇帝一人才知。
而这样的制度,就意味着皇帝必须要成为一个工作狂才可以,说来也习惯,本朝从圣祖皇帝开始一直到世祖,再到今上,个个都是兢兢业业的,无一人不把批折子作为乐趣的,福康安伺候皇帝跟前有几年了,算上从小就在宫里头被皇帝亲自教导读书这么些时间,差不多都要有十年了,这十来年的时间,皇帝就算是在大节庆的好日子里,也不会说放松片刻不改折子,像今日这样晚些改折子了,都是极为少见的。
福康安以为皇帝的心情不太好,但见到皇帝的脸色似乎还算不错,他微微抬头,见到是福康安进来,还笑道,“康儿来了怎么,今个你也和朕一般,有事儿耽误了差事儿了吗”
福康安有些不太好意思,“奴才有罪。”
“无妨,”皇帝放下朱笔,摆摆手笑道,他站了起来,从御案之后走出,“偷得浮生半日闲,朕偶尔也想着能少批一些折子,就少批一些,你少年心性,”皇帝双手搭在了福康安的手臂上,看着福康安笑道,眼中闪烁着笑意,“偶尔偷偷懒,朕又怎么会说你呢。”
皇帝转身,走到了东暖阁里头,坐在了靠山长炕上,李玉见到皇帝不预备再马上批折子,于是就带着小太监入内,给皇帝奉了“三清茶”,这茶是皇帝亲自研制的,用佛手、梅花、松子三样再加上龙井茶泡茶,益气宜人,又有平甘之效,秋日饮用,最是合适。
李玉又来和福康安一起搬走皇帝批改过的折子,发给军机处,今日似乎皇帝也并不想叫起,叫外头的大臣见,只是喝茶,福康安有整理折子的事情在身上,所以帮着小太监叠放折子。
皇帝盘膝坐在炕上,喝了茶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就张开眼,“康儿,你瞧瞧放在墨洗边上的那本折子。”
福康安注意到五龙出水缠玉丝端砚的边上,果然单独放着一本折子,是白皮黄皮请安折子,白皮奏事折子,“是,”福康安应了一声,“万岁爷是要拿给您瞧吗”
“不是,”皇帝笑道,“要你看的。”
这话语若是被不知情的人听晓,必然惊骇之极,这奏折,皇帝怎么会在养心殿就让福康安来瞧还是如此光明正大的吗可皇帝说的平凡之极,福康安听得皇帝的要求也很是寻常,李玉自就更不必说了,压根就当做没听见,只是垂着手站在东暖阁的地方,时刻预备着皇帝的吩咐。
福康安拿起了那本折子,打开一看,心里头不免剧跳,这是纳兰永宁的折子,里头的意思就是要大力表彰征缅商会的一干忠心为国报效军需的“义商”,特别是讲这些义商在征缅过程之中贡献的力量,“堪为国朝商人之表率。”
纳兰永宁上这个折子,合情合理,他时任云南布政使,还是五路转运使,后勤粮草的事儿,他是最是清楚,而且如今他又是云南巡抚,征缅商会不是官办,但的确在纳兰永宁的监督之下运作的,纳兰永宁甚至用了非常感性的描写:“借商人之势,开国朝之路,平缅甸之匪患,成各族之和睦,皆从商会伊始而已。”
福康安不免微微出神,这个金秀这一定是她出的主意,要为侯艳年那些人正名分,只要是名分定了,是为国出力的义商,那么阿桂所想的事儿,自然就是不能成。
他沉思一番,拿着折子到了东暖阁里面,“万岁爷,奴才看过了。”
“你觉得如何”
“这似乎和阿桂大人的意思不太一样,”福康安斟酌字眼慢慢说道,“一个要打,一个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