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顿在药房买了些水杨苷,用于退热镇痛,服药时发现奥兰斯特这个姓氏出现在药瓶子上。
他把自己当做一只大型的牲口来计算,于是服用了常人三倍的剂量,因为狼人异于常人的消化能力,短短二十分钟后,药物就已经开始起效,使他周身的痛苦平息。
而这时,他也差不多赶到了火车站。
最后一辆火车班次已经结束,剩下的火车会整夜停靠在车站里,让他想要模仿自己的某位先祖也做不到,只能买第二天早上的票。
克雷顿揣着车票,没有再去旅馆,而是先把身上剩余的钱全部换成三明治,然后走到之前路上选中的偏僻、外表爬满爬山虎藤蔓的老旧公寓前,把装三明治的袋子往屋顶一甩,自己也跟着爬上去,顺理成章地找到一间楼上的空房间,然后把窗户打开,拖着食物钻进去休息。
说来也怪,当克雷顿失去了钱和身份,却感觉到比过去任何时刻都自由。他也察觉到了这点,开始疑心自己天生就是个当流浪汉的料。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无福走上此路。
魏奥底的教区也用钟声定时,到了大概晚九点的时候,克雷顿听见大钟敲了九下,他走到窗边,看见街道上忽然涌出一片灰色的人群,沿着路灯制造的“光明之路”行走。
上夜班的工人们开始出门了。
克雷顿又看到了人群中有几个奇怪的人,一个穿着皮大衣的男人、一个笼罩在黑袍下手提有流星锤外形的提灯的女人,还有两个穿毛衣的男人。他们混迹在工人之间,脸不断转来转去,似乎在寻找什么,而在工人们都在这片街道消失后,依旧停留的他们就变得显眼,而他们也看向彼此。
原来他们就是在寻找对方。
那个黑袍女人对皮衣男人高声叫起来:“勒拿,我们该算算总账了!别以为水晶会会忘记自己的敌人。”
这就要打
克雷顿狠咬一口三明治,瞳孔对准他们放大。
“皮普尔小姐,我就知道你也想在这个时候动手!”她的敌人兴奋地说:“我是随时奉陪,可在开打之前,我倒想知道考利家族的两位驱魔人的意见你们是打算和谁当对手还是等我们只剩一个才收拾残局”
毛衣男里较年长的那位为难地看着他们:“我只打算来调解这场争斗,我们现在都服务于这座城市的组织者,近卫之间自相残杀不太合适,这破坏了规矩。何况是在大街上,要是有谁看到,你们会上报纸的。”
“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了。这里少一个废物,就是在帮我们的雇主减少不必要的开支。”皮衣男勒拿说。“早班工人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那些最了不得的家伙又都去参加晚宴,现在谁也顾不上我们在这里厮杀。”
他的仇敌也附和:“是呀,现在死人最恰当。”
他们短暂的意见一致。
“好吧,那你们打吧。”两个驱魔人看起来都很无奈,他们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尽可能把路封了起来,不让路人靠近这里。
四个超凡者.克雷顿在三楼盯着他们,等待他们出手。
他没有在室内点灯,这个窗口的背景是漆黑的,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没人发现他,可以让他一饱眼福。
黑袍女人将有着锋利外壳的提灯一举,她投地上的影子忽然分裂成好几条,而影子们手上的提灯居然也亮了起来,它们都拉长、带着变换的光影划着弧线朝皮衣男勒拿绕去,而她自己则往地上一扑,混迹在众多的影子之中一起发动攻击。
她的敌人从腰后的裤子里抽出一张红布,猛地一抖,那些虚幻的影子就忽视了他,离开地面冲着红布撞了过去,只留下地上最后一个影子。
他抬脚朝女人的真身猛地踩去,但那黑色身影忽然变得无比柔软,曲折起来躲过这一次攻击,身段如同蟒蛇般缠绕向上。
接着,用力勒紧!
“呀啊——”男人的惨叫响彻了整个街道,他的身体向后对折,一般人应该没法把腰折成这个角度。
听到惨叫声,克雷顿忍不住又咬了一口三明治。
砰砰砰!
三声枪响几乎凝聚成一声,黑袍女拉长的身体从勒拿的身上滑落下来,勒拿的皮衣染血,手里突然出现的左轮枪口还在冒烟,而他的腰忽然又能挺直了,显然诱骗对方靠近也是他的计划。
“还没完!”
躺在地上的女人凄厉尖叫着挥动手臂,提灯的锁链甩过皮衣男的双腿,缠绕一圈又一圈,其中黄色的灯火突然爆炸,转变为鲜艳的绿色。
被绿色的灯光照耀,皮衣男勒拿的身体忽然抽搐着倒下,而黑袍女自己似乎也不能免疫这种攻击,同样开始剧烈地抽搐。
他们现在的表现就像两条鱼在岸上赛跑。
克雷顿又咬了一大口三明治,焦急地等待他们死掉。
但又有意外的情况出现。
站在街道右边放风的驱魔人忽然大喊一声,接着转身就跑,左边的驱魔人回头看了一眼,也做了同样的举动,两个先前表现出高道德水准的人类卫士就这么把毫无行动能力的一对仇家丢了下来。
克雷顿向他们恐惧的方向看去,一个神秘人物正在靠近。
新的到访者性别未知,身体完全包裹在黄色的雨衣里,一些铁链缠绕在祂的身上,将两具似乎是被砍掉四肢的肿胀人体束缚在胸前,细看过去,就能发现那两具人体的胸膛还在起伏,但他们也并非是普通人,克雷顿眯起眼睛,看见那两具人体身上的血肉凿出密密麻麻的空洞,还有数不清的巨大马蜂在血肉空洞里爬进爬出,宛如蜂巢.
不,就是蜂巢。
体型接近男人拇指的马蜂从裸露人体上构建的血肉蜂巢中一经爬出,就飞腾起来,盘绕在雨衣人的四周,在路灯的灯光下照出数不清的、纷乱的小影子,当雨衣人在决斗的两人前停下脚步,它们便冲着这对倒在地上的男女一拥而上,将他们的身形淹没。
狼人的晚餐只有三明治了。
是虫师。
克雷顿知道这种人物,萨沙市长老会也有这样的人。他们掌握某种超凡知识,可以在不受伤害的前提下将暗裔中完全丧失理智的混虫者做最大程度的利用。
那两具人体看似痛苦,实则已经失去了感受痛苦的能力,所有的虫豸其实都是从他们自己体内生出的。
虫师只是通过某种方式控制住了这些昆虫。
克雷顿记得萨沙市长老会的虫师更偏向于生产者,和这种进攻型的虫师不相同。
这次看到的虫师所携带的混虫者能够生产马蜂,自然界的马蜂本身就是一种极具危险性的昆虫,本身带着毒针,多次蛰咬可能引发窒息、心脏骤停等症状,足以置人于死地,而混虫者制造的马蜂功效则犹有过之。
被蜂群覆盖的两具人体没有过十秒就彻底失去了动静。
而虫师的手段并不每次都一样,也许下一次他又能带别的混虫者,制造其他毒虫为己所用。
克雷顿想得很认真,但他在观摩街上发生的一切、以及思考这些超凡领域的知识时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这件事让接下去的走向忽然转折到另一个他未曾做过设想的方向。
这件事就是关窗。
要精细控制那么多昆虫的举动对虫师来说也是难以完成的差事,因此它们的飞行轨迹在具备主体方向的同时,往往也保留了一份随性,有时亦会被钟意的事物所吸引——比如糖分、比如肉类。
而克雷顿本人呢,无论他是如何身经百战,他在进食时总还是会放松,以便自身完全享受这一过程。
尤其是他现在正把注意力投向食物以外的方向,只是凭借思想上的惯性去咬手上的食物罢了。
错误的飞行轨迹与一份粗心大意相汇聚,让克雷顿不慎把一只飞上三楼前来偷吃三明治的马蜂咬死在嘴里这一事就变得合情合理,而马蜂在临死前蛰中狼人舌头、使他大叫一声的行为也无可挑剔。
没有哪一方可宣称自己所遭受的一切是无辜的。
而倘若克雷顿此刻还记得闭紧嘴巴,关上窗户,接下来的局势也还能挽救,但他又下意识地照这世上九成九的人都会做的做法——把死去的马蜂吐了出来,使得这一机会稍纵即逝。
死去的马蜂从三楼跌落在地上,散发出一种无形的讯号。
许多人不知道的是,昆虫其实也相当仰赖气味去交流,它们能够运用多种气味表达自己的意图,而死亡的气味是它们的最后手段。
此刻,这只马蜂在克雷顿身上留下的气味残余正彰显了敌人的位置所在。
雨衣人身边环绕的蜂群忽然有三分之一调转了方向,向着克雷顿所在窗户袭来。
克雷顿终于记起要关窗户,但已经晚了。
蜂群洪流似的拍打在玻璃窗上,形成暴雨似的声响,连最后那么点室外的光明也被它们慢慢遮蔽。
在蜂群的颜色完全淹没窗户之前,克雷顿透过它们空隙,看见那个穿着黄色雨衣的虫师正抬头看向这里,完全被阴影笼罩脸亦透露出不详的感觉。
黑暗而冰冷的室内,克雷顿在舌头完全肿胀起来之前狼吞虎咽着将手上的这个发凉的三明治吃完。
就在最后一粒面包渣也消失在他的手上,门口传来撞击声。
彭——
彭——
仅从撞击的频率和节奏,常人便可以判断出这位虫师是一个喜好规律的人。
克雷顿看了眼被马蜂覆盖的窗户,又舔了舔嘴巴。
他有点想吃热的了。
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