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赤霄的鸾车走在寂静的街道上,马蹄敲击在青石路上,清脆作响。
路两旁,枫叶微红,映衬着皎洁月光,仿佛裹挟了些许轻纱薄缦,让这夜色益发的缠绵悱恻,温婉动人。
鸾车之中,明月夜与赤霄对坐着,中间隔了一个小小的桌几。
明月夜轻轻挑开珠帘,望着天边圆满的皎月,若有所思。
“喂,你为何要救我大燕皇族之子?”赤霄伸出手指,敲击桌面,打破了沉静,他对她,有太多的疑问。
“好奇心害死猫,太子殿下,人也一样,何况猫有几条命,殿下有几条?”她不吝嘲讽:“每个人都有秘密,尊重别人的秘密,自己才能活得久一些。”
“惘之父亲本是大燕前摄政王莫邪,多年之前,他与前丞相联手兵变,逼宫本宫父皇退位禅让。结果兵败后被我父皇关押在夕照寺的地牢里,至今。惘之,是叛贼之后,你可知道?你救他出宫是是重罪是死罪。若东窗事发,你也有九条命来抵挡吗?”他冷笑,仔细盯着她黑白分明的星眸,想要看出一点儿更真实的情绪。
“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贼。他输便成了叛王逆臣。若当年他成事,被关在地牢里的就是殿下吧。或者更惨?所谓天命,不过强大的那一方,为自己的暴行粉饰,而已。”她明眸善睐,咄咄逼人。
“凤择良木而栖,若你真懂得这个道理,便好好考虑本宫建议。成为大燕的皇后,你会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若有一日天下归一,你便是本宫身边最尊贵的女人。”他微眯着细长的凤目,黑瞿石般的眸子熠熠发光,整个人散发着修罗般的威慑力。
“你若如此强悍,又怎么会让窈娘落得如此危险境地。她于你,恐怕也是十分要紧的人吧。”明月夜展眉,星眸闪烁着晶莹与透彻,清傲而笃定:“你连自己在意的人,都无法保护好,我真的不敢把筹码压在一个,我不太信任的人身上啊,太子殿下。”
“本宫亦有本宫苦衷,窈娘,她其实是……”赤霄还想争辩,但被她蓦然打断。
“不要告诉我,你的秘密。我并不想知道。我们之间,没那么熟。你的事儿,我知道少一些命还能长点儿。你也不要问我关于惘之的事。一样道理。太子殿下,咱们就是合作,懂吗?公平交易,互不相欠。”她摆弄着手中,温亭羽送的木匣,似乎她对这个更有兴趣。
“你为何自称十七?好奇怪的名字。”赤霄有些尴尬,极力想要缓解,也算无话找话。
“我夫君西凉王,喜欢称我十七。他说,十七,是妻。”明月夜正色道:“太子殿下,你忘记了吗?十七早已为人妇,罗敷有夫了。”
“大常民风开放,男女和离,女子二嫁,三嫁也比比皆是。何况你们还没……圆房吧。本宫并不会因此而嫌弃你。”他一本正经道。
望着面前这位实在自大妄为,脸皮又黑又厚的家伙,明月夜不由得眼角抖动了几下,不怀好意笑道:“是我嫌弃你,明白吗?听说您这大燕东宫太子早已妃嫔成群,连孩子都有了吧?我的夫君与我,必定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从不喜欢分享!因为,我有洁癖。”
“本宫的那些姬妾,或为政治联姻,或是臣子们送来的。本宫并不喜欢。但你,明月夜,本宫对你,和她们不同。”他急切解释道。
“红颜未来恩先断,自古君王多薄情。”明月夜微笑着叹息,她打开木匣,发现里面是一盏手工雕刻的月亮灯,灯罩里放着月光石,散发着温和的熠熠光芒,她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灯罩。
“赤霄,你会成为大燕的九五之尊,也许真能拥有整个天下。但你,并非十七的良人。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喜欢,就这么简单。若你还要继续与十七合作,那么我们就继续交易。但若无缘,自此大道两边,各走各路就好。”她捧着月亮灯,认真道。
“这是什么鬼东西,你喜欢?”他诧异的伸出颀长手指,但还未碰到那灯,她便敏捷的夺过,又小心翼翼放回了木匣。
“你恐怕从来没有,送过心爱的女子,什么礼物吧?”她不吝蔑视。
“胡说,本宫贵为大燕太子,什么样的赏赐拿不出来?”他蹙眉,脸色十分阴沉:“这灯,你喜欢,本宫送你几千盏,摆满房间也罢,这有何难?”
“礼物和赏赐,是两种概念。前者是心意,后者却是……嫖资!”明月夜清冷笑了笑:“有的事,有的情,殿下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懂的。又何必难为自己,难为十七呢?媺园就在前面不远了,今日已晚,媺园不便留客,至于窈娘,一会儿我让重楼悄悄送到珠镜宫,与太子殿下一聚。殿下正好想想,我们的交易,是否继续?停车!”
“明月夜,虽然本宫并不明白你今日所言的意义……”赤霄停顿了一下,认真道:“但本宫会努力参悟。若你还不愿接受本宫的邀请,那我们就试着……先做生意伙伴吧。交易照旧,窈娘我改日再来媺园看望。你身上的赤焰摄魂符,本宫也会为你解开。”
“好啊,那就谢过了……”明月夜推开车门,在跃下车子之前,又从背囊中拿出一枚胭脂红色的玉盒,扔给赤霄。
她回眸一笑,清脆道:“你身上那媚香的余毒未清,记得吃药,不然会折损内力修为。这药,很贵的。不过看在你,今天这么卖力帮我的份上,送你了。还能疏肝美颜,吃完了,再送你啊,不过下一次,要收银子的!”
赤霄接住那小巧的盒子,又眼见着那白衣少女,身姿敏捷的消失在一片月夜之中。他打开那小盒子,里面盛着十几颗金黄色玲珑药丸,他放在鼻息下轻轻嗅闻,唇边不自然的,扬起一抹温柔笑容。
明月夜提着白绮罗裙摆,在桔梗花田中疾步而行。心里终归惦记着媺园里,等着她过节的茉茉、阿九、流千树,以及重楼那些人。想必,宫灯已经点亮,美酒已经满杯,月饼必定绵软香甜,只可惜,他不在……多少会冷清吧?
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他这般那般不妥帖心意,但他不在身边这才几日,她又不习惯。心里仿佛缺少了一小块儿,痒痒的乏乏的,有些慵懒和无趣。
“十七,你又上哪里玩耍,竟夜不归宿……”一声慵懒而略带威胁的悠长男声,从榕树之下传来。
她吃惊的望向那大榕树,原来隐匿在夜色中,玉身而立着一位艳丽无双的冥域之神。
他黑衣上披着玄铁战甲,飘逸的黑发上拢着三眼狼金冠,一抹血红色的披风在身后轻飘飘飞扬开来,连佩剑都没来得及解下,满身的风尘仆仆,满眼的宠溺骄纵,正是本该在城外莆田镇追捕山贼的哥舒寒,站在榕树下等她,身上沾染了薄薄的夜露,连蜜色脸颊在月光之下,都闪烁着点点星尘。
“怎么,看傻了?”哥舒寒讥哨道,他张开手臂,自然而然。
明月夜转惊为喜,她放下木匣,一阵风般的奔向他,待到他身前,她忍不住飞身一跃,跳起来抱住他有力的双肩。
哥舒寒顺势抄起她的纤腰,抱起她旋转了几圈,她开心的笑得像个孩子般,清脆的笑声在榕树下,荡漾着一波又一波。
“喂,你这姿势,不太好吧?”他松手,她便抱住他的脖颈,两条柔软的长腿一下就盘住他腰畔,像个无尾熊一般,紧紧贴在他怀中,他嗔笑道。
“昨天,我梦见你回来了,莫寒,你果然赶回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陪我们过中秋节。”她兴奋道。
“嗯,明早还要赶回去。担心你一个人过节,会想家。”哥舒寒微微蹙眉,奚落道:“下来吧,西凉王妃。重楼他们可都在屋里偷看呢。”
“不,我要抱你一会,莫寒,我想你了……”她环住他的脖颈,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她吁气轻轻道:“从今往后,若你只对我一个人好,一直这么好,该多好?”
哥舒寒轻笑一声,手中稍微用力,便将攀爬在自己身上的明月夜放下来,还未等她双脚站稳,他便双臂环住她腰身,急急吻住她双唇,厚重而温柔的深吻,将她嘤咛尽数吞进。
“十七,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他的味道,他的力量,他的霸道,都一如往昔那么直接,而充满了侵略性。不同的是,她渐渐的喜欢,也会辗转回应。甜蜜与默契终归高潮迭起,意乱神迷。
这一黑一白两个容貌无双的妖孽,就在皎洁的月光之下,迤逦纠缠着,身体力行的诠释着彼此心里的话。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重楼抱着茉茉,身后站着一群挑着月亮宫灯的侍女们,笑吟吟站在媺园门口,望着那一对相得益彰的情侣,眼神里充满了祝福与欢快。
唯独流千树,他站在人群的最后面,见到他们相拥在一起,终归蹙了蹙眉,心上涌过一股酸涩,他垂下眼眸,扭头悄悄离开了。
“看来,她现在不需要我。温家的呆子,小爷只好去找你,不醉不归了……”他笑得无奈,还有些不甘心。
这个中秋,月亮终归圆满了。它的光芒撒在不同的人身上,也终归照亮了不同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