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殿内,烛火摇弋。
黎珏坐在龙椅上,用手指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仿佛无奈至极。
哥舒寒面无表情,他遂黑重瞳幽深冰冷,表面上看不出一丝半毫的情绪。
只有裴绰约,她披着哥舒寒的雀蓝披风,缓缓走近董怀义与水晶。她似笑非笑道:“董御医,今日之事,即便对长公主,也不可透露半句。你若敢说出去半句,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不过,不用怕,你是御医局最出色的医官,只要今天做好皇上吩咐的事情,你日后的仕途必然也会风生水起,一路坦途。”
董怀义凝视着正默默祈求他,杀死自己的水晶。他呆滞的躬身跪倒:“微臣愚钝,不知皇上要微臣……做些什么。”
“就按裴……裴姑娘说的做吧。寡人头痛。”黎珏叹息一声,有些厌烦。
“董御医不必慌张,其实下面的事对你来说,也并不难。只要你保证这个女人,在招供之前,不会死掉就好了。”裴绰约轻松道:“还有,暂时保证她……不会落胎。同样,在她招供之前。”
“微臣不明白……”董怀义的身体僵硬住了。
“索源已经喂她服食过保胎药和安神药,不过效果不佳。我担心她抗不过刑讯,或因落胎而丧命。她可以死,但必须招供谁给了她鼎红花粉。这孩子的父亲,也就是那个藏匿于常焱宫中的背后黑手,究竟是谁……”裴绰约也躬下身子,靠近董怀义和水晶。后者因为她的靠近,本能的瑟瑟发抖,牙齿相互撞击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刑讯逼供这个,身怀有孕的女人。让她在承认你需要她招认的罪行之前,不可以死。”董怀义的黑眸之中隐忍不住的寒凉:“裴姑娘,你有何证据,证明水晶就是下毒之人?”
裴绰约微微一愣,遂而哂笑:“听起来,董御医对这谋害皇上的钦犯,尚有同情呢……”
“董卿,裴姑娘所言可属实?”黎珏一展长眉,死死盯住董怀义。
董怀义倒吸一口冷气,他倒退一步,深深鞠礼,貌似忐忑道:“微臣不敢。不过,微臣虽为医官,对查案刑讯并不擅长。但曾听长公主赞誉刑部侍郎温亭羽,清明公正,屡破奇案。这刑讯逼供往往会造成冤假错案,实在有失皇室体面,不如……”
“董怀义,难道你觉得,这件事情应该让更多的人知晓吗?”哥舒寒唇角泛起一丝阴寒冷笑,淡淡道。
董怀义还未来得及反驳,只见黎珏的眼角又狠狠抽了几下,厉声道:“董怀义,寡人命你,按照裴姑娘所言行事,莫非……你要抗旨不遵!”
董怀义重重跪地,沉声道:“微臣遵命。微臣尽力而为……“
“并非尽力就可以,务必不得有失!”黎珏不耐烦的站起身来,蹙眉道:“寡人累了,先在偏殿里歇息片刻。你们……尽快给寡人一个满意的答案就好。”
“皇上放心,绰约必会全力配合王爷,找出谋害皇上与皇贵妃的凶手。”裴绰约乖巧一笑。哥舒寒却依旧面无表情。黎珏点点头,转身就走出了正殿。
“董怀义,本王知道,你心有不甘。认定本王严刑逼供,诬陷好人。绰约,给董大人看看从琉璃殿里搜出的证据。”哥舒寒一拂袖,坐在主座上,清冷道。
裴绰约拍拍手,她的贴身宫女白杞,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上面有一盏药材,几张小纸条。
“这是从她寝殿里搜出来鼎红花粉,和如何使用的密笺。”裴绰约笑得十分妖娆:“还有她的宫女青萝、紫藤都已招供。那四个自绝的园艺太监,用的鼎红花粉,都是她们受水晶之命,前后三次悄悄送到玉甄殿和坤宁殿的。”
“想必,那青萝、紫藤也被严刑逼供了吧。”董怀义冷笑道,他盯住哥舒寒:“那谁是幕后黑手呢?”
“董医官,你以为暗军的细营可浪得虚名?那两个小贱人,一个死了,一个眼瞎。不过,都在供词上签字画押了。她们都指认,水晶就是指示下毒之人。”裴绰约伸出细白手指,玩弄着自己耳畔的一缕秀发,得意道。
“你是十七一手提拔的御医统领,难道不知为了追查裴门孽,本王与她费尽心力,绞竭脑汁,苦不堪言?不必本王再给你讲,其中利害关系了吧。诚然,医官的职责是救人。但本王如今所做的也是为了揭露阴谋,避免一场血雨腥风的屠杀。你可明白!”哥舒寒语调低沉,铿锵有力。董怀义无法反驳,只得静默。他知道,哥舒寒说的确为事实。
“好了,多说无益。董医官,你先站到一旁,我要继续审问了。”裴绰约手中亮出一枚尺余的银针,走到水晶面前。
董怀义半眯眼眸,迟疑道:“其实也不必如此麻烦,听闻细营有吐真水。何必如此麻烦。”
“吐真水,致幻术。对她和那两个侍女都不起作用。有高人术士曾训练过这些女人。她们,可都不是一般的女人。”哥舒寒冷哼了一声,他望向董怀义,遂黑重瞳仿佛要将对方心思尽力洞穿一般。
他的声音寒冷啮人:“你还坚持,她无辜吗?她们的后牙根里,都藏着鹤顶红。若非本王早有后手,她们早就和那四个园艺太监一般了。”
“她本来有机会自绝,可舍不得腹中的孩子。”董怀义微微叹息,他望着水晶,语气低沉道:“你熬不过去的。你也……救不了这个孩子。不如……还是说了吧,让自己少受些折磨。”
水晶绝望的凝视着董怀义,犹豫片刻,她战战兢兢道:“董御医,我真的没有陷害皇贵妃……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没有骗你,从来没有……鼎红花粉之事,我并不知情。我自己也有孩子,怎么会……想去伤害另一个母亲。我自己……下不了手,杀死自己的孩子……作孽啊……”
“董医官还真厉害呢,这水晶熬过了诸多刑罚,骨头很硬。一直一言不发。你在,还尚未用刑,她便肯说话了。”裴绰约揶揄道。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忘了自己从哪里来……我很清楚,无论我招供与否,你都……不会让我活着走出这里。”水晶朝着裴绰约,狠狠吐了口染血的口水:“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天,可惜啊……我却看不到了。”
董怀义看了一眼水晶绝望的黑眸,终归还是无奈的退了一步。
“水晶,你还真是我见过,最顽冥不化的女人。直到如今,还能咬紧牙关,不肯招供。不过,熬得住前面那些手段,也不过开胃菜。真正的恐惧还在后面呢……你看我手中这根银针,我会用它,一一洞穿你的手臂、肩膀、眼睛、还有这里……”裴绰约用又粗又长的银针,轻轻碰了碰水晶的小腹。后者脸色苍白着,尽力躲避着。
但裴绰约动作迅速凶狠的,第一针便刺穿了水晶的手腕。后者疯狂的痛呼着,眼泪又一次奔涌而下。但她紧咬牙关,依旧不肯多说半句话。
“怎么,你不就想诬陷我,和你一样,同样出自裴门余孽吗?那就来吧……王爷知我清白,他会保我。”裴绰约扭头,温柔的朝着哥舒寒一笑。后者唇畔,轻轻旋起回应的宠溺。董怀义侧了头,不愿再看。
“反正,我早晚都是死……但能和这孩子……多待一些时间,总归我和他的缘分。裴绰约,你也有自己的孩子……你会遭报应的。”水晶冷笑着,诅咒着对面得意的女人。
“我的孩子,怎么能和你肚子里的孽种,相提并论。他可是尊贵的世子,是王爷未来的王位继承人……”裴绰约动作又猛又狠,将手中巨针又扎穿了水晶的右手手腕。后者惨叫着,尽力挣扎着。但更根本无法躲过,裴绰约又准又猛的一下一下痛击。顷刻间,水晶便成了个血人,惨不忍睹。
“住手!你要杀死她了!”董怀义手疾眼快,突然隔住裴绰约的银针。他迅速握住水晶手腕,赶忙往她口中硬塞了一丸伤药,不客气道:“你若这样硬来,她死得可会很快。我可救不了……”
“绰约,等一下。”哥舒寒长眉一扬,厉声道:“董怀义,她若死了,你便陪葬。”
董怀义冷笑道:“若裴姑娘这般下狠手,王爷便活剐了我,我也救不得。”他迅速取出金针,为已经昏过去的水晶施针。
“裴姑娘,你是希望水晶招供呢,还是……担心她说出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董怀义低着头,似笑非笑道。
“大胆!竟敢诬陷本姑娘。”裴绰约阴狠一笑,她挥手就一针,瞬间就洞穿了董怀义的右手掌心,豁开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后者闷哼一声,摔倒在青石地上,却不吝冷笑道:“裴姑娘若想置我于死地,好杀人灭口,又何必如此费事。不过……长公主一定会追查此事,直到水落石出。夜王府和明堂,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是吗?我倒要看看,若错手杀了一个医官,会有什么下场。”裴绰约眸中滑过一丝狰狞,她手中长针照着董怀义的眼睛就招呼过去。董怀义左手中的金针已隐匿待发,就在风驰电掣间,哥舒寒一闪身,猛的攥住了裴绰约手腕。
“董怀义乃御医局统领,不可擅动!”他紧蹙剑眉,沉声提示道。
董怀义冷笑着,用牙齿撕下自己的衣袖,又嚼碎一颗伤药吐到伤口上,胡乱包扎起来。
他靠着水晶,淡淡道:“水晶,你被紫涵骗了……”
水晶闻听这个名字,猛的睁开眼睛,她决绝道:“紫涵是谁?我不认识他……”
“他是碧渊殿的首领太监,你给玉妃做贴身侍女之前,就是碧渊殿的粗使宫女吧。怎么会不认识他……想想那个香佩中的麝香。你心知肚明。那邪物并非你用来陷害皇贵妃的,对吗?而是,有人知道你身怀有孕,却不想要这个孩子,陷害你落胎……他不会来救你的。你身边的那两个宫女,分明也是他安排好的死士,咬死了也要陷害你。总之,不会牵连到他……你仔细想想,究竟是谁在骗你。”董怀义笑得十分凄凉。
哥舒寒与裴绰约面面相觑。前者半信半疑的紧紧盯住董怀义,心里不禁涌上来一股奇异感觉。
“其实,不必如此麻烦。将紫涵带过来验身,他若并无净身,便已死罪难赎。若你还不肯承认,我能取你腹中胎血,与紫涵……滴血认亲……他更加百死莫赎。水晶,别傻了……你保不住他。而他……根本就不在乎你和你们的孩子……”董怀义侧头,盯住满眼蕴含眼泪的水晶。后者满是伤口的唇瓣,不停的抖动着,仿佛内心剧烈的情绪,也要喷薄欲出。
“哈哈,好一个神医,竟然还是深不可测的捕快,来人啊,将董医官的话迅速呈禀皇上,迅速缉拿紫涵归案!”裴绰约兴奋的靠近水晶,用手中长针抵在她抽搐的小腹上,来回的徘徊恐吓着:“果然,你怕了……竟让董怀义猜中了……这回,紫涵这混蛋,是真死定了!我定将他碎尸万段,灰飞烟灭!”
“住手!”董怀义捂着受伤的手掌,惊呼着撞向水晶。但毕竟晚了一步。只见水晶用尽了全身力气,猛的将自己的腹部狠狠撞向裴绰约手中的长针,瞬间滑出了巨大不可挽回的伤口,登时血肉模糊。董怀义只抓到了一把滑腻的鲜血。
“如今,你还如何……滴血验亲?”水晶充满怨恨的眼眸,死死盯住面前的几个人,她的口中不断滑落着鲜血,口齿已经愈加含糊不清:“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我不认识……紫涵。孩子……娘亲对不住你……我保不住你的命……便到黄泉之中……陪你……轮回转世……记住这些恶人的脸,我们做鬼……也不放过他们!”
“不要……”董怀义疯狂的抱住水晶,慌张的拿起伤药送到她口中。但她腹部巨大的伤口已经流出了内脏,根本回天无力。
裴绰约似乎被这惊变吓到,她退后了好几步,小鸟依人般钻进了哥舒寒的怀中,嗫喏道:“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狠……好吓人啊,阿寒。”
董怀义狠狠咬牙,他用染血手掌,轻轻阖上水晶死不瞑目的双眸。又脱下自己的长袍,盖在她尸身上。他勉力站起身来,眼神犀利而凄凉的瞪着,面前拥抱着的一对男女。
“裴绰约,你是不是故意,老天知道。你……会遭报应的。”董怀义冷笑着,他摇摇欲坠道:“西凉王,我只想问问你,若……你的王妃也怀了你的子嗣,你……还能看着……一个母亲如此惨死吗……”
裴绰约从哥舒寒的怀抱中,探出自己苍白的脸颊,她尖叫着:“他诅咒我,阿寒……他诅咒我们的孩子……”
董怀义尚未听清哥舒寒的回答,只觉得眼前一黑,猝然倒地。
“哥舒寒……你会后悔的……”他轻轻嗫喏道,可惜抱着裴绰约的男人,并未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