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诺分明坐在皇帝的下手第一位,位置显眼,但他十年来寡言少语,言行低调,加上皇帝不喜,大臣们不敢与他深交,几乎都快忘了大宋国还有个太子了。
此刻,皇帝突然点到子诺。
文武百官纷纷看向子诺,这才惊觉,原来太子殿下已快到弱冠之年了,褪去了少年模样,初初显出青年的温润如玉。
子诺手持酒盏,听到父皇呼唤太子,微微一怔,以为听错了。
他抬头望去,对上皇帝的视线,才知他是真的在唤自己,十年来,他看他的眼神不再是冷冰冰、厌恶、无视,而是带着一丝复杂。
子诺心中早已不再期待父亲的关注,也不拿皇帝当父皇看,他不紧不慢放下酒盏,起身行礼道:“儿臣遵命!还请父皇和众位大人稍等,儿臣换身衣裳再来舞剑,为父皇、为长平侯和众位大人助兴。”
闻霆慢慢饮下半盏酒,眼神恢复淡漠:“去吧,莫让朕和你舅舅等久了。”
子诺应声,退了出去。
退出去前,他瞥了眼舅舅沈冠觉。
沈冠觉捋了捋胡须,含笑朝他点头。
大臣们见皇帝终于开始关注太子了,今日那野生的二皇子也没到场,以为皇帝回心转意,纷纷捧场道:“殿下行止有度,风采卓然,喜怒不形于色,与陛下少年时颇有相似!”
“听闻殿下和二皇子的文武之道,都是沈皇后手把手亲自启蒙的,果然二位皇子皆文武双全,是人中龙凤啊!”
“是也是也,殿下龙章凤姿,不愧是陛下的儿子!”
“……”
闻霆淡漠不语。
众臣猛夸一阵,见闻霆一句不接,各自郁闷地闭了嘴。
子诺进了偏殿,早有东宫的太监等候,备了五套太子正服,他挑了一套方便行动的,由太监为他换上。
他低声问太监:“可打听清楚了?子让答应了和孤一起参加宫宴,为何未至?梅贵妃娘娘为何也没有来?可是给什么事绊住了?”
闻霆将梅姬当做眼珠子似的,去哪里都要带着,要不是朝臣反对,梅姬也不愿意,他能带着梅姬上朝。
这么重要的宫宴,梅姬未至,子让未至,他心中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太监低声回道:“殿下,二皇子突然病重,梅贵妃娘娘在照顾他,听说梅贵妃哭天抢地,哭声传得路过宫外的人都听见了。”
子诺心中一沉:“二皇子生了什么病?”
他和子让一起长大,子让虽看起来瘦弱,眉间常有忧郁之色,身子骨却是极健朗的,怎么突然病重到惹哭梅姬的程度?
“殿下,这个没打听出来,陛下亲自下令,不许伺候梅贵妃娘娘和二皇子的人乱传谣言,还砍了好几个太监和宫女的脑袋,只是今日是沈大将军凯旋的重大日子,宫里没传出消息罢了。”太监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子诺蹙了蹙眉,心事重重,打起精神回到宴会上。
翩翩少年郎,落落大方行礼,手持宝剑,随乐声起舞。
众臣老怀大慰,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自古,立嫡立长,立血脉真传的子嗣,才是长治久安之计。
他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终于意识到太子殿下的优秀,要重视太子了!
在这言笑晏晏,满堂喝彩中,变故刹那间发生!
太子手中宝剑突然飞出,直指闻霆眉心,闻霆拍案闪开,众臣惊呼,侍卫乱作一团,口呼:“护驾!护驾!”
铮!
宝剑钉入墙壁三寸。
闻霆随手夺了一名侍卫的剑,指着子诺,大怒道:“太子,你要弑君?”
不及太子辩驳,闻霆持剑跃下,一剑送入子诺心脏。
“陛下,不可!太子孝顺赤诚,怎么会弑君!”沈冠觉大惊失色,拼了命扑过去,却只接住子诺软倒的身体,他捂住子诺不断流血的伤口,声音发颤,“太子,太子!”
闻霆怒道:“太子弑君杀父,众目睽睽,沈爱卿亲眼所见,还妄称太子孝顺?如此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太子所为必是你的指使!来人,宣旨,太子与长平侯沈冠觉图谋造反,意图弑君,即刻起,打入天牢,明日午门处斩!沈冠觉,赐满门抄斩,诛灭九族,以儆效尤!”
歌舞升平的宴会厅,瞬间陷入死寂。
一片老臣噗通噗通跪地,嚎啕苦求:“陛下三思啊!太子是您唯一的亲生儿子,怎可如此草率定他弑君之罪啊!”
侍卫们押走愤怒不甘的沈冠觉。
子诺奄奄一息,泪光闪烁:“父皇,为何?儿臣请问,为何?为何不容儿臣!”
闻霆握剑柄的手抖了一抖,声音却极稳,像是在心里演练过了数遍:“太子,朕并不是杀你,朕只是,送你去轮回。朕也不是杀你的母族,朕是要送他们与你在轮回路上相聚。太子,你积十世功德,修一世帝命,你的帝命,不该在今世。”
字字婉转,字字杀机。
皇帝手中剑,再朝前送了一送。
血花,在太子身下盛开,妖冶诡异。
子诺恍惚明白了什么。
他闭上眼,又突然睁开,声嘶力竭:“父皇!儿臣欣然赴死,只求父皇放过母后!母后是您的发妻,她从未有过什么过错,反而对大宋有功,却幽禁别宫十年,清心寡欲,与世无争,求父皇饶我母亲一命!求父皇饶我母亲一命!”
然而,直到他断气,皇帝依旧一言不发。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死不瞑目,气息断绝。
翌日,沈家以忤逆造反的罪名,尽数斩于午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