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姿煞白的唇颤抖着,目光渐渐放空,半晌,嘶哑的喉咙才能发出声音:“都死了?”
香蕊眼眶通红,哀求道:“娘娘,求求您,您快逃走吧,再不逃,就来不及了。我已经安排好了,别宫的管事和侍卫这些年已对您放下戒心,您可以藏在我们运菜的车上。”
沈清姿闭上眼,眼泪成串落下。
这一刻,她听到了自己心脏裂开的声音。
仿佛冰冻了一整个冬日的寒冰,遇到了从天而降的陨石,轰一声陨石砸破寒冰,坠入冰湖,咔嚓,咔嚓,裂缝迅速地朝整个冰面蜿蜒远去,只瞬间,冰面上便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缝。
“还是到了这一步,最坏的一步。”她喘息困难,很轻很轻,仿佛只要再重一点点,她的心就会立刻裂开死去,“子诺万万不可能弑君弑父,神仙的小伎俩罢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沈家不该落得如此下场啊!”
香蕊哀声哭:“娘娘,您是沈家最后一个人了,您保住性命,才能筹谋复仇啊!您知道吗?崔公公说,沈家人的血染红了午门前的御街,沈家人的尸首扔到了乱葬岗,无人敢给他们收尸。娘娘,您要活着为沈家人复仇啊!”
沈清姿睁开眼,眼底仇恨之火迸射:“复仇?我若复仇,天下人都会死,闻霆是笃定我不敢复仇。况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逃哪里去呢?香蕊,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我不能再牵连你了,不然我死不瞑目。”
香蕊落泪,不敢哭大声,哭得很压抑:“娘娘,有时候我真讨厌您的深明大义,天下人跟您有什么关系?陛下这个当皇帝的都不在乎,您何必在乎?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当年,您和七皇子多甜蜜啊,怎么就落到这般田地了?神仙为何如此可恶,他不该囚禁您,折辱您,更不该株连沈家。”
“因为他不是人啊,而我是大宋国的皇后。”沈清姿关上窗户,隔窗道,“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娘娘……”
“快走!”
香蕊知道她心意已定,抹着眼泪走了。
沈清姿忍住悲恸和心疾之痛,迅速拟定了计划。
待香蕊离开别宫后,她装作掉了耳坠,绕着围墙走一圈,果然围墙外有守兵讨论沈家被诛灭九族之事。
她按了按骤疼的心脏,快步走到别宫门口,守卫大惊失色,正要阻止,沈清姿眼疾手快,拔了一个侍卫的刀,指向他们,厉声质问道:“长平侯府如何了?刚才本宫听围墙外有人说,陛下昨日将沈家满门抄斩了,可是真的?”
周围的兵丁们迅速聚拢此处,纷纷拔刀戒备,听她问话,均怔了怔,一个个别过了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侍卫统领默了默,点头道:“确实如此,太子在沈侯的庆功宴上刺杀陛下,陛下一怒之下才……”
“太子不可能刺杀陛下!你们让开,我要去京城!”沈清姿如被触了逆鳞,打断了侍卫统领的话,喝道。
“皇后娘娘还是莫要为难我们,”侍卫统领与她打交道多年,知她最是心软,不欲动武,“看守娘娘是我们的职责,若娘娘执意出宫,我们不敢伤害娘娘,只能去陛下面前领死了。”
“那你们就去死!”沈清姿浑身发抖,一个小小的侍卫统领也敢拿自己的命威胁她了,她沈清姿杀的人还少吗?
为了天下凡人,她一退再退,如今她的亲人全死了,死几百个侍卫为沈家陪葬算什么?
这一刻,疯狂的想法充斥脑海。
香蕊说得对,天下人与她何干,她为何要为了天下人牺牲沈氏全族?要杀天下凡人的又不是她!
一念疯魔,她稳稳握住长刀,砍向侍卫统领。
侍卫统领惊了一跳,终究时刻警惕着沈清姿,仍躲了开去。
沈清姿招招凌厉,招招都是朝着要人命去的。
侍卫统领支撑不住,被砍伤了手臂,其他人连忙挥刀,他们束手束脚,又想制服沈清姿,又怕砍伤了她,又听闻沈氏九族被灭,心生怜悯。
如此,沈清姿竟杀出一条路来,跑下了山。
侍卫统领拖着滴血受伤的手臂,带着手下追在她后面,大声喊道:“娘娘莫要冲动!沈家只剩您一个人了,您冲动,也做不了什么,陛下有千军万马,您伤不到陛下分毫,而陛下必不会容忍您,您忍心沈家人死绝吗?”
沈清姿不做声,奔跑得更快了。
闻霆根本没想过留她一命。
有人要朝沈清姿射箭,侍卫统领呵斥:“不准射!你若失手杀了皇后娘娘,下一个被诛灭九族的就是你家!”
那兵丁,手一抖,将弓箭扔到了山路边。
下山路滑,沈清姿滑了一跤,滚了下去。
她摔得晕头转向,爬起来继续跑。
到了山下,她抢了山庄最强壮的一匹马,冲向京城方向。
侍卫统领咬牙,吩咐属下骑马跟上。
半路上,沈清姿终是冷静下来。
侍卫统领说得对,她杀不了闻霆,顶多见到他,骂他几句,而他丝毫不会动怒动容,反而会用神仙高贵的姿态,如看蝼蚁一般看她,诛杀沈氏九族,对他来说,也不过是踩死几只蚂蚁罢了。
她望着黑云压城城欲摧的乌云。
天,是如此的高,如此的远,如此的广阔。
她伸出手,她站上人间最高的高楼,都触碰不到。
她是凡人,在神仙面前无能为力,任人宰割。
她有罪。
罪在弱小。
最终,她调转马头,去了乱葬岗。
侍卫统领跟了一段路,恍然明白她要去哪里,顿时沉默,抿唇不语,也不再喊她回头。
到乱葬岗时,雪花簌簌落下,沈清姿看不到人,漫山遍野都是雪,但她看到了红色的雪。
那红色的雪,在皑皑白雪中异常显眼,远远望去,仿佛盛开的一大片红色杜鹃,艳丽如篝火,绚烂如骄阳。
她心头一痛,跳下马,飞奔过去,跪在地上,扒开红色的雪,果然扒出了一具无头尸体。
她又继续挖,不知挖了多久,挖出了几百具无头尸体和头颅,她将它们整整齐齐摆放在坑边。
那些头颅,死不瞑目。
令人头皮发麻,心底发凉。
北风哀号得更起劲了,如泣如诉,仿佛也在宣泄着沈氏满门的怨气。
侍卫统领和兵丁们齐齐沉默了。
这些尸体,大部分是妇孺的,因为沈家的男人,很多都战死了,寡妇多。
沈清姿跪在雪地里,冻僵的双手一针一线缝合尸首,她无声地哭泣着,泪水尚未流到下巴,便被寒风冻成冰,凝结在她秀美苍白的脸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