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海上霸主冯家的二少主冯迁,出海打鱼。
他远远听到她的歌声,命水手靠近,见她泡在水里自由自在,眉心长了个五角星,便看出她是妖。
他不觉害怕,也不嫌弃她懵懂不通世故,反而兴奋极了,哄她开心,带她回家,不顾父母反对,与她拜堂成亲。
成亲后几年,城中忽然流行疫病。
几乎所有人都感染了,唯独稚星落不受丝毫影响。
冯迁眼看年迈的快死了,就哀求稚星罗救救他的母亲。
稚星罗用自己的血救了婆婆。
接着是公公、大伯哥、大嫂、侄儿侄女,出嫁的姑姑、大姑子、小姑子,以及她们的家人。
冯迁心地善良,无法看亲人受苦,只能一次又一次哀求妻子。
稚星罗想拒绝,但扛不住夫君软磨硬泡、下跪哀求,几乎抽干了全身的血,终于救回了他们。
他们这些幸存的人,逃跑到了新的没有疫病的地方,安家落户。
这时,姑姑家的表妹犯了心疾,快死了。
姑姑给冯迁磕头。
冯迁又来给稚星罗下跪:“星罗,你是妖,有修为,没有心也能活,可表妹活不了啊,求求你,救救表妹吧!”
稚星罗这回再无犹豫,哪里肯。
冯迁只觉得她心狠,站起身,失望地问她:“是不是因为表妹在逃亡路上,向我表白,心甘情愿委身于我做妾,你因嫉妒而不肯救她?星罗,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岂能赌气?何况,我也没有答应表妹为妾。”
稚星罗哭红了眼,摇头道:“不是,不是,没了心,我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我为何嫉妒她?她心爱的人,是我的相公,是她嫉妒我才对!
夫君,你相信我,不是我不肯,是因为我不能!若失去了心,我不会再有感情,我也不会再爱你,可我想与你白头偕老,一辈子做恩爱夫妻啊!”
冯迁越发失望,推开她抓过来的手,斥责道:“生命面前,儿女情长都是小事!如果你不爱我,我爱你就是了,难道你不相信我会爱你一生一世?”
他拂袖离开。
稚星罗泣不成声。
却不料,当晚冯迁又回来了,和颜悦色,还亲手做饭给她吃。
第二天,他带她去参加当地的花朝节,痛痛快快玩了一天。
夜晚,他缱绻柔情吻着她道:“星罗,我会爱你一生一世,你相信我。”
她迷迷糊糊,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只下意识点头。
一切归于平静后,他端来热的蜂蜜水喂她,笑道:“是不是渴了?快喝。”
稚星罗心中熨帖,以为他想明白了,不会强迫她让出自己的心,笑着喝了半碗水,之后她睡死过去。
冯迁含泪说了一声对不起,便用匕首将她的心剜了出来,送到表妹的房里,让大夫换给表妹。
稚星罗中途苏醒过,却不知吃了什么药,动弹不得,她苦苦地哀求他,不要剜她的心。
他拿来一根束发的带子,缚住了她的双眼。
而当他送完心回到房里,就发现稚星罗不见了,窗户大开,床上只留下一滩血迹,触目惊心。
他心神大恸,幡然悔悟,与表妹死了相比,他更不能承受的是,妻子抛弃他!
他疯了似的跑出去,四处找她,大声喊:“星罗,星罗,你回来!我把心还给你,你不要消失,你是我的妻子,你不能抛弃我啊!”
他找了一圈没找到,失魂落魄回家,闯进表妹房里,正要叫表妹把稚星罗的心还给他,却看到一大家子人正在喝汤。
表妹根本不像刚刚换心的人,神采奕奕,也捧着一碗汤喝得喷香。
冯迁隐隐觉得不对,冲到表妹面前,跪下哭道:“表妹,求求你,把心还给星罗,我不能失去星罗!”
表妹吓坏了,抱着碗,拼命朝床里缩。
爹问他怎么回事。
冯迁哭道:“我剜了星罗的心,星罗恨我,她跑了!”
“什么?她跑了?”
冯家人全都慌了。
娘忙张罗大家去找稚星罗。
冯迁感动,跟着出去寻人,却意外听到姐姐和嫂子的交谈。
姐姐着急道:“那妖怪跑什么跑?三更半夜的,到处找她!我们家养了她好几年,正该她报恩的时候,反正她不能生,还不如把一身血肉给我们吃了,保我们一家子长生不老。”
嫂子叹气道:“是啊,妖怪生不出人族的孩子,总不能让阿迁断子绝孙。”
他瞳孔剧缩,想起了他出门之前,娘按住他的肩膀,硬逼着他喝下的那碗汤。
那碗汤十分鲜美,比他吃过的所有的海鲜都鲜美。
娘支支吾吾说:“是你爹的船队捕捞到的新品种,从前没吃过,祖宗留下的书卷里有记载,是大补之物!”
他毫不怀疑,还让娘留一碗,等星罗回家,给星罗补补身子。
他揪住姐姐,惊恐地问:“姐姐,你们把星罗的心弄哪里去了?刚刚喝的那碗汤,到底是什么汤?”
姐姐惊慌失措,随口敷衍。
冯迁痛哭流涕道:“你还骗我!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全听到了!”
姐姐见瞒不过去,弟弟还一副要打人的样子,只好说出实话。
原来,稚星罗的血能治疗疫病,那疫病可厉害了,一死死一个村子,而他们家什么事都没有。
冯家人就动起了别的心思。
一方面,小夫妻成亲数载无子,另一方面,他们想长生不老,就骗冯迁说,素有心疾的表妹快死了,怂恿冯迁剜了稚星罗的心,先尝一尝,是不是有效果。
如果有效,他们会慢慢把稚星罗整个吃掉,反正她是妖,不是人,妖惯会在人间作乱吃人,他们吃妖,是为民除害!
如果无效,那就算了,给冯迁纳妾生子便是。
结果,效果显着!
年迈的冯家二老喝了心汤,浑身轻松,身上的老毛病全没了,看起来年轻好几岁。
所以,他们才会积极寻找稚星罗。
得知所有真相的冯迁,当场吐了,胃酸都吐出来了。
他撕心裂肺捶地大哭:“星罗,是我辜负了你!我真该死啊!”
他使劲扇自己的脸,吓得本想劝他一起吃掉稚星罗长生不老的姐姐和嫂嫂,噤若寒蝉。
冯家人是冯迁的亲人,冯迁不可能杀了他们为稚星罗报仇,便留下一封信,离家出走了。
他满世界寻找稚星罗,找了三年,终于在海上发现了她。
稚星罗失去了心,成了无心之妖,再不会动情,扇了他一耳光,将他丢进了海里。
眼看他快淹死了,她才将他提溜出来。
此后,无论稚星罗多冷酷绝情,冯迁都不离不弃,哪怕稚星罗甩掉了他,他也会动用一切手段找到她。
稚星罗在人族世界,多次遇到危险,每次冯迁都挺身而出,英雄救美。
又有一回,稚星罗落入歹人陷阱,对方要吃了她,冯迁骑马救走她,紧紧将她护在怀里。
下马时,他跌了下来。
她这才发现,冯迁后背上密密麻麻全是羽箭,有一支羽箭穿心而过!
冯迁握住她的手,奄奄一息说:“星罗,你说,这是不是报应?我快死了,星罗,你还不肯原谅我吗?”
他靠在她的怀里,眼泪落在她的心口处。
稚星罗怔怔落泪,本该推开他,却不知怎么,反而将他紧紧抱住,空荡荡的心口处隐隐作痛。
奇迹发生了!
当他们的眼泪融合,稚星罗竟慢慢长出了一颗新的心!
有了心的稚星罗,没有说原谅,但她耗费了大半的法力,拼着修为倒退,退化成一个普普通通没有什么法力的小妖,以此为代价,救回了冯迁。
余生,她和冯迁定居在另外一片海域,生了孩子,过着普通平凡的生活,两人白头偕老。
冯迁死的下一刻,稚星罗平静地自绝心脉,与他共赴黄泉。
?
稚星罗重生在与冯迁相遇的那天。
她爱冯迁,但她畏惧冯家,不肯随冯迁去人界。
冯迁便每半月来一趟海上,与她相见,两人如前世一般相识相爱。
几年后,冯迁不来了,稚星罗知道,定是冯家又遇到了疫病。
她几番犹豫,实在不能忍受冯迁死在疫病中,偷偷来到冯家,把自己的血喂给冯迁。
冯迁痊愈了。
但他的亲人们快病死了。
那日,她喂血时,冯迁分明醒了过来,看见了她,但他没有声张,而是用他自己的血去救亲人。
稚星罗怔然,不明白这一世为什么不一样了。
冯迁成了冯家的大恩人。
这时,冯迁向家人介绍稚星罗,冯家人对稚星罗十分友好,隐约知道她是妖,却还是接纳了她,真心对待她。
稚星罗以客人的身份寄居在冯家,寄居了三四年。
她前世被冯家人虐怕了,这一世,经常去听墙角,可每每冯家人提起她,都是赞不绝口,夸她漂亮、善良,希望她早些嫁给冯迁,成全冯迁一片心意,没有一个字说她不好,更从未动过要吃掉她长生不老的心。
又过了几年,冯迁已经从十几岁的少年,长成了而立的儒雅中年,稚星罗才松口嫁给冯迁。
她感觉重生是老天爷补偿她的,凄凄惨惨的前世反而不真实,像是一场梦。
她想,或许前世的记忆是哪个大妖一时恶趣味,随意塞进她脑子里的吧。
她想好好珍惜今生。
当盖头掀开,看到冯迁那张喜气洋洋的脸。
稚星罗突然怔忪。
这场景,好熟悉。
不是前世……
那是哪一世呢?
她按了按太阳穴,掌心传来疼痛,她摊开掌心。
不知何时,她的掌心写了这五个字:宋兮越、闻霆。
“宋兮越,闻霆,是谁?”
她喃喃自语,耳边已听不见冯迁的声音,只一心想弄清楚这两个人是谁。
随着她将这两个名字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她的手中蓦然出现一把黑剑。
“炼心剑!”
稚星罗准确地叫出它的名字。
随即,她眼底一片清明。
她看向着急不已的冯迁,微微勾唇。
“星罗,你怎么了?这把剑是从哪里来的?”
“别碰!我不是稚星罗,我是沈清姿。”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星罗呢?你是妖怪,你把她藏哪里去了?”
沈清姿回答了他第二个问题,语气淡淡的:“杀你。”
炼心剑一剑穿心而过。
冯迁死不瞑目。
幻境破碎。
沈清姿又出现在问心镜中。
这一次,她沉浸的时间有点久,极恶黑火纷纷扑上来撕咬她,不断地穿梭她的元神。
沈清姿连忙又拿起炼心剑,在掌心加深那两个名字的刻痕。
紧接着,她又被拉扯入幻境中,依次经历抽筋扒皮、挖眼、打断腿、绝子汤、拔舌、毒哑、黥面、剥脸、充妓、试毒药人、种蛊、满门抄斩、噬魂钉……
每一次幻境,她都先被塞入一段凄惨无比的“前世记忆”,然后重生,重生后,一切与前世不同,原本的坏人都变好了,她的“夫君们”跟鬼迷心窍了一样,不虐她了,反而对她爱护有加。
重生后的她,依旧爱着前世“夫君”的她,怎能不惊喜?怎能不沉溺这美好的假象中?
而她每次出了幻境,都会将“闻霆”和“宋兮越”五个字加深重刻一遍,这也让她让在幻境中觉醒得越来越快。
到了后二十个幻境,她几乎是一进入幻境,不到一两天就能想起自己是谁,一剑斩一个“前夫”。
她一共经历过八十二个幻境。
唯独最后一个幻境比较特殊。
那个幻境中,她叫姜浣雪,没有得到前世记忆,第一个场景是观看新科进士打马游街,有个探花郎长得特别俊俏,引起无数少女尖叫,出现了掷果盈车的盛况。
她兴致缺缺,无聊地对镜而照。
探花郎再俊俏,能有镜子里的她俊俏?
后来炼心剑出现,她恢复了沈清姿的记忆,终于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了。
她一剑斩了探花郎。
幻境破碎。
她的元神回到肉身里。
回归的第一时间,她猛地吐出一口血,精神萎靡。
掐指一算,她竟在幻境中渡过了三年。
三年,也是闻霆给她的期限。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朝塔门走去。
却不想,还没走到门口,她又吐了一口血,彻底昏迷,倒在地上。
此时此刻,早几日苏醒的梅姬,正激动地捧着一个玉瓶,喜极而泣道:“折光神君,谢谢您为子让炼制真仙丹!子让,快吃下这颗真仙丹,吃了,你就是真仙了,你身上的毒气也会拔除,再也没人会叫你毒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