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辜负了一个人，以死谢罪。”
——
“折光神君，别来无恙。”
大师兄敷衍地寒暄一句，嫌弃地把沈清姿递给后来一步的忘非，接着看向闻霆，似笑非笑道，“闻霆殿下，莫要嚣张，我弗居殿的弟子还没死光呢！这一回便罢了，当给我家小师妹开开眼界，见见世面，若有下次，天衢宫必鸡犬不宁！”
他连告辞也不说，带着忘非和沈清姿，大摇大摆离开了天衢宫。
根本无人向他汇报大师兄的到来。闻霆暗暗攥紧了拳头，心中明白，大师兄是强行闯阵进来的，并且没有惊动天衢宫任何一个鬼面具侍从。
他竟闯天衢宫如入无人之境！
闻霆又气又怒。
折光神君伸个懒腰，将长明珠钗妥帖收好，懒洋洋地道：“闻霆君，本座的仙丹没问题吧？既然没有问题，本座便回去补觉了，这三年来，为了给你天衢宫炼制仙丹，本座没睡过一个好觉，累死本座了。哦，你若登门道歉，提前告诉一声，这一觉，本座也拿不准要睡多久。”
说罢，他如闲庭鹤步一般，慢悠悠走出天衢宫。
闻霆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压下。
梅姬跳出他的怀抱，飞扑到折光神君的前面，拦住他的去路：“等等！折光神君请留步！”
折光神君脚步一顿。
小九怒道：“大胆！天衢宫竟要扣押我家殿下不成？”
梅姬摇头，含泪乞求道：“折光神君，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子让是无辜的，还请折光神君指一条明路，子让的劫难到底该如何解决？”
折光神君回头瞥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子让，想了想，道：“毒仙心魔甚重，这也是他会成为毒仙的重要原因。他体内的毒气不断蔓延，总有一日会蔓延到心脉和脑子，直至完全覆盖元神。要是脑子也毒坏了，他大约也就入魔了。孽海花都不能净化他，那六界中，只有一个至宝可以试一试能否化解。”
梅姬双眼放光，连忙问：“什么至宝？”
折光神君字字清晰道：“九劫魔心莲。”
言罢，担心天衢宫的谁又冒出来拦路，他委实不耐烦，索性瞬移走了。
“九劫魔心莲，九劫魔心莲……”梅姬心惊肉跳。
九劫魔心莲，魔族至宝。
六界中，唯有一株。
它生长在魔尊的寝宫里，由魔尊亲自看守。
每一万年花开花落一次，经历九重雷劫方可成熟，顺利结出圆满的莲子。
而第一重雷劫有一道，第二重雷劫有二道，第三重雷劫有三道，以此类推。
每往上一重，雷劫的威力就会加大一重，危险无比，因此，每到九劫魔心莲成熟的日子，魔尊便会召集七大阁主一起协助九劫魔心莲渡劫。
天时地利人和，都要赶上，仙界的神仙才能勉强夺取一颗莲子。
她有天大的能耐，也没办法从魔尊和七大阁主的眼皮子底下，盗取九劫魔心莲啊。
梅姬怔怔的，忽然抱住子让哭：“子让，子让！你该怎么办啊？难道是因逆天改命，终究逆了天道，你才会有此劫难?可，是我要为你改命，天道要惩罚，为何不惩罚我？你是无辜的啊！”
子让看到沈清姿被大师兄带走，心下安定，气弱道：“母妃，离我远些，我流的毒血会伤到你。”
梅姬毫不在意毒气，泪流满面，伤心欲绝：“子让，你可怎么办啊！母妃心疼你。”
子让虚弱地笑道：“无碍的，母妃，我就还做毒仙。母妃以盗证道，我以毒，为何不能证道？”
闻霆这时开口道：“子让，两次了，折光神君的仙丹必有问题，以后彼岸宫的仙丹你不要碰。”
子让徐徐点头，扯开一个苍白的笑：“我记住了，多谢父君提醒。”
闻霆又对梅姬道：“梅姬，是折光神君的仙丹有问题，我可以确定。你不要再自责，一切与你无关。子让本是凡人，能够修仙，已是极大的不易和机缘，正如子让所言，以毒证道，有何不可？”
梅姬含泪点头，但她并没有被安慰到，因为子让真正成了毒仙，身体里是毒血，他会一生活在痛苦中。
他比停芳还惨。
停芳逆转血脉成功之后，便不会再遭受痛苦，可以正常修炼，子让却再也没有机会回归正常了。
她忙应和闻霆的话：“子让，你要听你父君的话，不要再碰彼岸宫的仙丹，彼岸宫的仙丹跟你犯冲。”
子让颔首，轻轻喘气，连呼吸都带着毒气，每呼吸一次，从嘴巴到肺，到血管都是痛的。
好在他早已习惯了。
其实，他连续两次吃了阴丹，已经有所察觉了。
闻霆的话，让他更确定，折光神君的仙丹真的有问题。
那真仙丹炼制出来时，是一对。
当初的天仙丹，漱玉仙子吃了一颗，他吃了一颗，再没听说过第三颗的影子，应当也是一对。
两颗仙丹，一正一反，一死一生。
无论如何，漱玉仙子吃对了仙丹。
这就好。
子让思虑着这些，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双目渐渐合上。
这又把梅姬吓得不轻，哭着大声呼唤他的名字。
几墙之隔的天梧殿，凰殷在自己的闭关室里，走来走去，神情焦虑。
叩叩。
有人敲击阵法。
凰殷细听节奏，三长一短，连忙正了正神色，淡定地打开阵法。
闭关室的大门自动打开，尺素施礼道：“公主，折光神君离开了天衢宫。”
凰殷问：“你确定吗？他走出天衢宫的大门了？”
“是，折光神君怕梅姬纠缠，瞬移出了天衢宫。我亲眼看到他出现在天衢宫的百里外。”
凰殷长吐出一口气，心中不复焦虑，慢悠悠品茶，问道：“那漱玉仙子呢？可还在问心塔？”
“漱玉仙子出了问心塔，吃了一颗真仙丹，飞升成真仙了。”尺素一五一十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凰殷险些打翻了茶盏，气道：“她这就成真仙了？怎就运气这般好呢？早知道折光神君要找人验证仙丹真假，我便也去了——罢了，我已经是真仙了，应该带你去，好歹拔一拔你的修为。”
尺素飞快地看了眼凰殷公主，真心实意道：“多谢公主好意，不过折光神君应是有意将那颗仙丹留给漱玉仙子的，旁人去了，大概率是分不到那颗真仙丹的。”
迟疑了一瞬，尺素如实道，“最后，大师兄和忘非仙君闯进了天衢宫，带走了漱玉仙子。”
凰殷手中的茶盏一晃，茶水泼洒了一些出来，沮丧道：“完了！被大师兄盯上，他可不会看在我父君、母君的份上，饶过我！尺素，传话出去，我要闭关，仙魔大战之前，我不会出关。”
“是，谨遵公主之命。”
尺素走出闭关室，看着阵法升起，暗暗松口气，擦掉了额角的一滴冷汗。
公主终于消停点了。
她这种小喽啰、狗腿子，跟了个不安分天天想搞事的主子，通常是死得最快的。
这回是闻霆殿下做得太过分，颠倒黑白，几次三番置漱玉仙子于死地，将彼岸宫和太阿仙宫的怒火都转移到他身上去了，否则，怕是被押进问心塔受罚的人，就成了她。
她可没有漱玉仙子那般多的师兄师姐和神君护持，进去了，哪有命出来？
活了数万载的神仙，谁没点心魔？
天衢宫外。
瑥瑶看到凄凄惨惨的沈清姿，憋着嘴就要哭。
大师兄哼道：“人没死！不准哭！”
瑥瑶将眼泪憋了回去，自责道：“还是大师兄不够强大，咱家小师妹才会随便给人欺负。大师兄，二百多年后的仙魔大战，你拿点真本事出来，别再摸鱼了。
咱家小师妹太可怜了！那闻霆殿下当真可恶，仗势欺人！梅姬也不是好东西！那子让，咱小师妹还惦记他几分的，他竟也如此不中用，轻易被那凰殷公主算计了去，求个情，闻霆当他放屁，压根没拿他当一回事……”
瑥瑶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掰，“咱们的仇人又多了几个，天衢宫、神凰宫，那仙凤宫的宫主是凰殷公主的父君，也给仙凤宫算一个。大师兄，你搞事搞起来啊！别光动嘴皮子，要手底下见真章才是！”
大师兄双手环胸，脸上似有怒气，大步流星走得很快。
瑥瑶小跑步追在他身边，絮絮叨叨。
忘非无奈地摇了摇头，稳稳当当抱着沈清姿，追在最后面。
不多时，一行人回到弗居殿。
进门看到羲衍神君正伫立《山河岁月图》下。
三人一喜，恭敬施礼道：“师尊！”
大师兄挤开师弟师妹，抢先一步走到羲衍神君面前，笑道：“师尊，您何时出关的？”
“方才。”羲衍神君含笑回答，冲他们点点头，又看了眼忘非怀里的沈清姿。
大师兄就撇嘴，师尊肯定是为了沈清姿才出关的。
忘非正要叫醒沈清姿拜见师尊，羲衍神君便轻声道：“送她休息吧，让她好好睡一觉，她太累了。”
忘非应诺，想了想，把沈清姿抱进了《山河岁月图》中。
山上的茅草屋，是沈清姿住惯了的，她睡那里更安稳些。
他出来时，瑥瑶正蹲在羲衍神君膝下，叽叽喳喳讲这三年沈清姿的遭遇，她不知道的，大师兄就插嘴补几句。
羲衍神君认真聆听，时不时点头。
忘非微微一笑，轻手轻脚去泡茶，为师尊续茶。
半晌，羲衍神君听完了，含笑捋了捋胡子道：“如此说来，漱玉因祸得福，飞升成了真仙，元神之伤也因渡过雷劫，不治而愈了。”
瑥瑶鼓着腮帮子，又开始掰手指头数仇人，凶神恶煞道：“师尊，他们欺负小师妹，包括那个停芳，我正和大师兄商量，去杀杀他们的威风！竟真当我们弗居殿无人了不成！”
羲衍神君宠溺地看她道：“你们自去安排，高兴就好。”
瑥瑶跳起来欢呼：“师尊，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这件事的！”
既然师尊开了口，哪怕天捅破了，师尊也会帮他们兜着。
瑥瑶兴致盎然，小嘴喋喋不休，只转一转眼珠，便有数个整治仇人的法子冒出来。
忘非放下茶壶，忽然扶额。
瑥瑶问：“二师兄，你这是什么表情？”
二师兄叹气道：“突然有种错觉，我们就是那话本子里的反派。”
瑥瑶大惊：“你怎会如此想？那闻霆太子才是反派嘛，无缘无故欺负我们小师妹！”
忘非看了眼羲衍神君，咳了声说：“漱玉一个人破了龙族不知多少仙君神君的道心，这不就是话本子中的红颜祸水？闻霆想杀她，大约一是源于此，二是怀疑漱玉是沈清姿，胡言乱语一番，会破了梅姬的道心。
他是天庭太子，维护天庭安稳，是他的责任。而在仙界眼中，天庭的利益才是正道所向。”
瑥瑶正要反驳，羲衍神君眉眼舒展，笑道：“忘非，你这番话，倒是说到了老夫的心坎上。我们在天庭眼里，大约就是反派吧。”
瑥瑶瞪了一眼胡说八道的忘非，一脸无所谓道：“管他正派反派，总之，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
沉睡的沈清姿，并不知道，为了帮她报仇，大师兄亲自出手，数次破坏梅姬的好事。
梅姬屡屡盗取宝物，被抓现行。
众仙找上天衢宫讨说法，闻霆焦头烂额，三天两头上门赔罪，还要赔付对方损失。
他们夫妻俩，经常被天帝天后叫到天庭去申斥，天帝天后是彻底厌恶了梅姬。
两人苦兮兮虐恋，因诸事不顺，闻霆被逼得带梅姬下凡渡劫去了。
他让轮回使给他们写甜文话本——两人都要投胎到公侯世家，做王子皇孙，顺顺利利成亲生子，白头偕老，恩爱不疑。
倒是另外两个仇人，那凰殷公主躲在闭关室不出门，大师兄拿她没办法，那停芳一个凡人，大师兄掉根头发就能砸死他，倒是不知如何下手，他又是魔尊的儿子，弄死了，魔尊能杀到太阿仙宫来，不划算，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沈清姿这一觉睡了整整两年。
她苏醒时，床边坐着看书的忘非，房梁上挂着瑥瑶的茧子。
她刚睁眼，忘非立刻朝她看来，瑥瑶第一时间破茧而出，化成人形坐在她的床边。
“小师妹！”
“小师妹！”
沈清姿看到熟悉的茅草屋，和熟悉的师兄师姐，眼底浮现微笑。
“好久不见，二师兄，三师姐。”
这时，羲衍神君和大师兄察觉动静，进入了画中。
沈清姿看到师父，有些激动，连忙下地拜见师父。
羲衍神君扶起她，笑道：“漱玉，你做的很好，也成长了。如今再看见闻霆，可能控制情绪？”
沈清姿低声应答：“可。”
“那便不辜负你遭了这一番罪。”
羲衍神君为她探脉，惊讶道：“你心上的裂痕，少了五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