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外,一排长条凳上趴着几个被扒了外裤的小太监,打头的一个就是没有将福熙殿放在眼中,想要拿落霞抵罪的德子。他们身旁都着一个拿着板子,准备行刑的太监。
小太监们被吓破了胆,偏偏手脚都被牢牢的困在凳脚上,根本动弹不得。只得高声求饶,小声哭泣。德子越发扯着脖子,惊恐的叫道:“李总管,饶命,饶命呀!”
长眉耷眼,皮肤白皙,穿着朱红外袍的李总管坐在一旁的靠背椅上,手里端着一只小小的紫砂壶小口小口的啜饮着茶水。他松弛的眼皮翻了翻,没好气的道:“猴崽子,该你们倒霉,明明是你们偷懒让猫叼了太后娘娘心爱的鹦鹉,还想让旁人来替你们顶罪。三十板子也算是给你们长长记性。放心,要不了你们这些猴崽子的命。”
德子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太后面前告了自己的状,不过脑海中还是下意识闪过了花怜月那张可恶的小脸。他晃了晃脑袋,努力抬起脖子,可怜巴巴望着李总管,还想继续讨饶。李总管已经不耐烦的挥手道:“行刑!”
早就蓄势待发的行刑太监立刻将一块软木塞进他嘴里,将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随之而起的,是此起彼伏的板子声。
李总管抬头看了看天,日头终于从厚厚的云层中探出来,院子里苍翠的松针似乎染上了金光。他眯了眯昏花的老眼,感叹道:“太后然没有迁怒福熙殿,看来福熙殿是要变天了。”
太后发落了德子等一干小太监,宫女们都不敢多言,只越发小心的在一旁伺候着。太后用了药后,斜靠在软榻上,一个宫女拿着玉锤轻轻捶着她的肩膀。
透过半开的窗棂,却看见庭院中虽然繁华落尽,墙角的一株老腊梅树上,却不知何时冒出了无数小小的花骨朵儿。虽然还不没有完全盛开,却已经隐隐透出点点沁芳。
太后忽而长叹了一口气,道:“将宝贝儿埋在那棵梅树根下吧!”
有宫女答了声“是”,立刻出去拿了花锄,在梅树下挖了起来。
另有宫女见太后眉目中带着不舍与哀愁,于是小声问道:“太后,珍昭仪宫里的那只猫,咱们该如何处置?”
太后勾唇冷笑,道:“如此野性未驯的畜牲也敢送到宫里来,告诉他们,给哀家乱棍打死!”
宫女犹豫片刻,低声道:“太后,珍昭仪昨日才得了协理六宫的权利,咱们今天就打杀了她宫里的猫,皇上那边......”
太后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宫女悚然一惊,忙闭上了嘴。她忽然想起,那位珍昭仪仗着年轻,又养育了最小的九皇子,在皇上面前备受宠爱。既然有人得宠,自然就有人失意。太后本就不喜欢珍昭仪轻狂,明里暗里又听其她嫔妃说了许多她的不是,于是一直想要找机会好好敲打她一番。
偏偏这次又是她宫里的猫,叼走了太后养了好些年的宝贝鹦鹉,此事太后自然不会就此罢了!宫女不敢再多言,立刻挑帘子出去,将太后说的话吩咐了下去。
重新踏上去福熙殿的小路,花怜月心情却是极好。她本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按照以前纪煌教她的法子,发出了召集暗人的号令。却万万没有想到,就连太后的慈宁宫里都有纪煌留下的暗人。
她的号令一出,立刻有俩个看似平常的太监,如鬼魅般出现在她眼前。后面的事,自然是十分简单,只要抓住那只身上还残留着鹦鹉血迹的长毛白猫,在德子他们还未回到慈宁宫时,找个借口送到太后面前。又按照花怜月教的,不经意的说了几句挑拨之言。
长毛白猫本就没有跑远,又有对猫儿习性极为了解的落霞帮忙,那俩个身手灵活的太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抓住了那只躲在草窝里睡觉的长毛白猫,并送到太后面前。
太后第一眼见到它时,就发现它的嘴角,胸前都被斑驳血迹染脏了,知道它是才撕咬了活物,心头就是不喜。于是让人拿笼子关了,远远放在墙根底下,准备等到珍昭仪来讨要时,再借此责罚她几句。
没想到才前后脚的功夫,德子他们就带回了被猫撕咬过的鹦鹉尸体,太后立刻明白,原来那长毛白猫撕咬过的活物,然是她精心饲养了三年的宝贝鹦鹉。怒火攻心之下,太后自然不会再被想要推卸责任的德子挑拨,反而因为他们的办事不利,给予了重重的惩罚。
在福熙殿前,花怜月住了脚。一位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长宫女满脸焦灼的在宫殿门口,好不容易看到花怜月与落霞出现在宫门口,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的眸光带着一丝审视,快速的在花怜月身上扫了一圈,才看向落霞,语带责备的道:“你怎么才回来,娘娘都问过几回了。”
落霞吐了吐舌尖,没有急着解释自己为何会晚归,只笑着道:“明月姑姑,这位就是贤王夫人。”随即又笑着对花怜月道:“夫人,这是咱们福熙殿中的管事姑姑,明月。”
明月这才对着花怜月微微屈膝,道:“奴婢明月,见过贤王夫人。”
花怜月虚扶了她一把,道:“明月姑姑不必如此多礼!”
明月直了身子,笑道;“夫人里面请,咱们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福熙殿的朱漆大门因岁月侵蚀有了斑驳的痕迹,门旁的两根巨大的朱漆立柱上也布满了细细的裂纹。殿内虽然也是飞檐卷翘,雕梁画栋,却早就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透出肃穆陈旧之色。
走在平整的青石地面上,花怜月侧头看了看一旁高大的朱壁宫墙,又看了看堂前两棵巨大的紫薇花树。“盛夏绿遮眼,此花红满堂。”可惜不是开花的时节,不过经历了风霜露水的苍翠叶子,再配上它迎风而动的柔韧身姿,瞧着也煞为有趣。
明月将花怜月引到正堂,掀开宝蓝色的团福门帘,绕过朱漆镂空嵌螺钿的四季屏风,花怜月终于见到了坐在上首的淑妃娘娘。
花怜月虽然很多年前远远的看见过淑妃几次,却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今日见穿着莲青色暗花衣裙的淑妃霍氏,花怜月却惊异的发现,虽然上了年纪,她却依然十分沉静美丽。
尤其是她精致的眉眼,漆黑明亮的眸子中似有宝光流转。而刘晖的相貌有七分是随了她,尤其是抿唇时的清冷,然与刘晖如出一辙。
“见过淑妃娘娘!”花怜月第一次见刘晖的生母,只偷偷瞧了一眼,立刻收回目光,乖巧的屈膝行礼。
淑妃娘娘也在打量着花怜月,她的眸光中带着几分审视,带着几分探究,也带着几分不满。片刻功夫,她才叹了一口气,道:“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花怜月僵硬的起身,因为心中紧张忐忑,她然忘记了向淑妃道谢。只傻愣愣的垂着头,无意识的捏着衣角。淑妃又是不满的轻蹙眉头,似忍耐般的深吸了一口气,才对明月道:“去搬张椅子来,让......让这孩子坐下!”
淑妃本是想要生疏的称呼她为花小姐,可是看她不安的模样,终究心头还是一软。
花怜月道了谢,才在明月搬来的绣墩上坐下。明月奉上茶水,点心后,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偌大的正堂中,只有花怜月与淑妃二人安静的坐着。
淑妃轻咳了一声,端起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才开口道:“听说,以前晖儿做知县时,你是衙门里的捕快?”
花怜月终于抬头看着她,眨了眨眼睛,她毫不掩饰的道:“不错!”可惜,淑妃闻言飞快的垂下眼眸,又慢慢的喝了一口茶水,倒是让花怜月看不出她此刻的情绪。
“你与晖儿既然是旧识,应该知道,他没有母族可以助力。能够有今天的成就,是付出了比旁人更多的努力!”淑妃终于放下茶盏,直视着花怜月,不气的道:“而你,一个小小的捕快,能带给晖儿什么?”
花怜月闻言,原本忐忑的心情,却奇异的平静下来。她依旧直直的注视着淑妃,不假思索的道:“我不知道能够带给他什么。只知道,他和我在一起时,是最放松,也是最开心的。”
竟然这样理直气壮,淑妃娘娘久深宫,过着深简出的孤寂日子,很久没有与人这样舌枪唇战过了。她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才继续道:“晖儿为了你,曾经颓废了整整一年,此事你可有什么解释?”
那一年,也是淑妃娘娘最提心吊胆的一年。看着自己优秀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不成体统。淑妃娘娘心疼之余,自然会怨恨上花怜月这个罪魁祸首。
可想到儿子如此没有出息,情愿冒着违抗圣旨的罪名,也要将这个女人娶回来,淑妃又暗恨儿子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花怜月眨了眨眼睛,毫不避忌的道:“那些年,我也一直在躲着他。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已经远远避到了北地边境,却还是能够与他偶遇。我不得不想,这大概就是上天注定的缘份。”
缘份两个字从花怜月嘴里吐出来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脸颊渐渐飞上两抹红霞。
淑妃见此情形,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又无意识的抿了一口茶水,淑妃才继续道:“你们既然已经成了亲,我这个做娘的自然也只能够祝福。不过......”她顿了顿,才继续道:“不过张姣毕竟是皇上选出来的贤王正妃,而你又是晖儿心中所爱。身为晖儿的亲娘,我希望你们日后能够和睦相处,共同辅佐晖儿......”
花怜月没等她将话说完,立刻斩钉截铁的道:“娘娘多虑了,我是不会与他人共侍一夫的。”
这一瞬,就连空气都变得凝重到让人窒息。
淑妃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她盯着面前微微扬起头,神情中透着倔强与坚持的花怜月。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她们都没有发现,正堂外,有一个修长的身影默然立,静静的倾听着她们的对话。
花怜月迎上淑妃的快要喷火的眸光,一字一顿的道:“娘娘没有听错,我是不会与人共侍一夫的。哪怕是皇上亲封的贤王妃。如果真有一日,阿晖他要将贤王妃抬进门,我后脚就会离他而去,而且此生绝对不会再与他相见。”她的声音中有着让人不可忽视的坚持。
堂外之人身子剧烈的一震,宽大袍袖下的双手不由悄悄的握紧成拳。
“你,你这个妒妇!”淑妃有一瞬几乎说不出话来。半响后才抬着手,颤抖着指向花怜月的鼻尖,咬牙道:“晖儿他然被蒙蔽了双眼,娶了你这样一个妒妇!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淑妃不会骂人,除了一口一个妒妇,她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可是她满眼的厌弃,依然伤着花怜月了。花怜月自幼没有母亲,进宫前,她还憧憬着能与淑妃和睦相处,从今往后将她当成自己的母亲。可是现在,她失望了。
淑妃对刘晖来说是一个好母亲,却永远都不会是她花怜月的母亲,就这样简单的几句对话,亲疏立分。
花怜月没有与年长妇人相处的经验,她见淑妃气得不行,也不想再留在这里继续刺激她。想了想,她起身,屈膝福了福,道:“抱歉,今日之言或许会让娘娘不快,不过句句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就算是阿晖在这里,我的决定也不会改变。”
“然还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这个丫头,我不知该说你狂妄,还是说你愚蠢!”淑妃终于从震怒中缓过劲来。她虽然喜欢张姣这个正经儿媳,可是儿子既然为了面前这个女人神魂颠倒,她这个做母亲虽然不喜,却也是打算接受的。
可她没有想到花怜月会如此不识抬举,且将离去之言,如此轻易的吐出来。仿佛她的宝贝儿子,在她的眼中,只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寻常男子。这个,是淑妃最不能容忍的。
摇了摇头,淑妃按耐住心头的愤怒,苦口婆心的劝道:“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而且晖儿是堂堂贤王爷,是皇上众多儿子中,第一个封了世袭爵位的。你能够得了他的宠爱,成为他的侧妃已经是天大的福分。没想到你如此不知足,然起了独占之心。你可知,你的善妒,会害了我的晖儿,你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