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
程远志退位后,一下子就感觉肩膀上轻松了许多,带着众夫人举家搬迁到河内,每日在府邸插插花,整理整理草地,小日子倒也惬意。
众多上了年纪的夫人们,也都安居侧室、别院,各守本份。
常居于正室的,只有甄宓与阿月二女。
此时已是建安二十五年,甄宓也已三十八岁,年老色衰,美人迟暮,早就过了与人争宠的年纪,倒也不与阿月争些什么。
平日里,她的头等大事便是教导十三岁的儿子袁睿。
是以,常伴程远志身侧的人就只有阿月一人。
这一日,清晨起来,见阿月独坐梳妆台前,孤影自盼、愁眉不展。程远志纳闷道:
“夫人为何郁郁寡欢?”
阿月闻言回过头来,幽幽说道:“老爷自退位后,每日里好不自在,妾身却觉得犹如笼中鸟、盆中鱼,好生压抑,快活不起来。”
程远志道:“你本出身于山野,自由自在惯了,进城也才几天时间,不适应也属正常,我本打算待诸事安定了,便带你到外面走走……”
阿月闻言喜道:“真的?”
见她一听“出去逛逛”就立即欣喜若狂,一双明眸带着希翼,扑闪扑闪的望过来,程远志有心说一句“我逗你玩的”,又觉得把她逗哭了对自己没什么好处,反过来还得自己去哄,遂点头道:
“真的!”
阿月登时欢呼一声,速度极快的插好首饰,换了一身新衣衫,然后双臂高举转了个圈,喜滋滋道:“走吧,老爷。”
程远志顿觉无语,心说‘看来不管在哪一个年代,逛街都是女人永恒不变的乐趣所在。’
遂摇摇头,也换上一身普通的地主老爷装,带着阿月出了门,来到街上。
一路上,阿月笑靥如花,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会儿说“这个真好看,想要”,一会儿又摇摇头“太贵了,不要了”,愣是把一个卖首饰的二十来岁的年轻店家,给折磨的欲仙欲死。
好在这个年代的商人地位低贱,且服务态度只追五星级,任阿月百般挑剔,年轻人始终面带微笑,候在一旁。
程远志心知阿月纯粹是兴致所在,根本不是要买东西,且府上所需之物一应俱全,根本不缺什么。
遂向青年店家道:“我夫人初来乍到,不懂礼数,还请多多包涵。”
青年店家连连摆手,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道:“不敢不敢,大王驾临小店,蓬荜生辉,小人欢喜还未及,怎会生怨!”
程远志微微一怔,奇道:“你区区一商户,怎识得我身份?”
青年腼腆的微笑道:“大王有所不知,咱们河北之地,每户人家家中都有大王您的画像!呐……”
说着,他拉开身后的帘子,墙壁上果然悬挂一副画像,画像下面摆了个香炉,香炉里插了三根正在燃烧的香。
看画像与自己倒是有几分相像,程远志讶然失笑道:“难为你有这份心。”
青年眼眶一红,神色激动的哽咽道:“大王对我们老百姓实在太好了。”
程远志摇头道:“那也不至于哭,这有点夸张了……”
青年抹了抹眼泪,正色道:“大王有所不知,小人本是徐州彭城人氏,四岁时曹贼屠城,父母皆死于屠刀之下。幸得大王以雷霆万钧之势荡平此贼,小人才得死里逃生,随叔父一家来到河内讨生,至今已有二十五年了。”
“这二十五年来,小人无时不刻感念大王的恩德。若无大王,便无小人……”
青年店家越说越激动,想起陈年旧事,瞬间泪如雨下,哽咽不止。
程远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好转移话题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大王,你可以叫我老爷。”
青年店家点点头,掏出手绢擦拭眼眶。
这时,阿月拎着满满一堆首饰款款回转,眼波流转的望着程远志:“老爷,妾身挑好了,快给钱!”
不等程远志搭话,青年店家就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这首饰权当小人敬献给夫人的。”
顿了顿,神色忐忑补充道:“还望夫人不要嫌弃做工卑劣就好。”
程远志见他真情流露,属实是真心想要赠送,自豪之感油然而生,一拍他肩膀道:“我既然曾是百姓们的大王,难道会差你这点首饰钱嘛?说罢,多少钱,今天我还就偏偏不想占你这个便宜。”
青年店家顿时一脸为难道:“这个……”
程远志两眼一瞪:“不说的话,我就让城管来查你了啊。”
城管,便是程远志给这个时代带来的又一个职业,专门为商贾着想,同时又监督其是否偷税漏税的工具人。
只有纠察权,没有执法权,且只在城市里出现。
通常都是一身黑衣,面目不善。
简直是所有商贾又爱又怕的存在。
城管两个字一出,青年店家立即就服气了,向程远志拜了一拜道:“回老爷,一百银币。”
程远志一边伸掏钱,一边笑道:“才一百银币,多大点钱!”
阿月在一旁附和道:“就是,我家老爷可富有了,能差你这点钱么!”
青年店家连连应道:“不能差,不能差。”
说着,伸出双手打算接钱。
但预料之中的银币并没有到手掌中。
忽听程远志长叹一声道:“那个,店家,如果我说忘了带钱,不知道你信不信?”
青年憋着笑,道:“信信信,老爷你不用付钱了,权当小人赠送给夫人……”
一看青年那憋得通红的脸,程远志倔脾气就上来了,一摆手道:“不行,今天这钱一定要付!我堂堂一个老爷,能差你这点钱?”
青年店家不知该如何劝慰程远志,只好默然伫立在旁,低头耸肩,偷偷笑了出来。
其时店在已经围满了人,全都是闻讯而来的百姓,大家全都压低声音笑了起来。
不知道谁开了个头,说了一句“大家伙凑凑,帮大王把这钱给了吧?”
此言一出,顿时群起响应。
你三个、我两个,不一会便在青年店家手里塞满了一堆银币。
银币太多,青年数都数不过来,连忙喊道:“够了,够了!”
程远志对围观百姓做了个揖,带着阿月出来首饰店,叹了口气道::
“不曾想有朝一日,居然买个首饰都要百姓众筹,我这几十年可真是白混了,失败!”
阿月开心的摇了摇头,道:“买个首饰有人帮忙付钱,正说明老爷面子大,没白混呀!”
程远志转念一想也是,不过却是摆手道:“民心不可欺啊。”
“这百个银币虽不多,却是那一圈百姓的全部,这种便宜不能占,占多了会失去民望的。”
阿月蹙眉道:“那怎么办?付都付了,百姓早就散去了,咱们想还钱也找不到人了。”
程远志微微一笑:“想还钱那还不简单?免除河内一年赋税就可以了。”
闻言,阿月顿时好奇道:“老爷,河内一年赋税是多少钱?”
“几十万银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