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佩洛伊斯移动金字塔时,很可能随机决定了目标地点,只需移动到人口稠密的地区,并不需要特别指定某个地方。
大家都知道,如果可能的话,他肯定会把它扔进萨因国都,引发帝国行政中心的巨大混乱,借机攻占国都,攫取更大利益。可惜国都离边境太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不得不挑个人多的地区,随便扔一扔完事。
这个地方位于帝国中部偏东,隶属于帝国几位大贵族之一,艾希法尔家族的伊曼森公爵。
公爵本人精通骑术、文学、剑术、航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他很想留在领地,领导麾下的骑士团,与敌人拼死鏖战,一听金字塔的可怕,就立马改了主意,带上所有家庭成员,移居至领地边缘,将本地事务托付给女皇陛下的使者。
金字塔可以将城镇毁于一旦,但毁灭只体现在平民的生命安全方面,并未改变自然环境。由附近的丘陵向城镇方向眺望,他们仍能看见野草随风摇曳,矮小而青郁郁的树林后面,偶尔露出以木材、石材搭建的普通房屋。
房屋还在,烟囱却再也无法冒出炊烟,兽栏也空了。牲畜变为不死生物后,撞开栅栏,和它们生前的主人一样,在小路上、田野间溜达着。
纳恩希塔亚目睹这幕场景,想的可不是居民的不幸命运,而是“还好植物没能变成怪物”。
人们若谈到不死生物,涉及的永远是死灵化了的动物和智慧种族,从未听过“不死植物”,抑或“不死昆虫”。他时常觉得,可以通过这个奇妙现象,从某个奇怪的角度入手,研究死亡力量的本质。
他年纪超过了一百岁,在人类当中,算是一个非常长寿的个体,与精灵相比,又不值一提。他一生见过的怪事好像够多的了,却还不够多。他每次看见灰白色的半魔,飞舞的头骨,半透明的精灵,仍会产生很浓的荒谬感,觉得自己好像正在做梦。
只有在最离谱恶梦里,他才能见到如此奇怪的组合。
他和艾恩路斯不同,心胸相当开阔,对万事万物抱有广泛的好奇心和接受度。对于星辰塔来说,一个眼界狭窄的领袖将是致命弱点,所以每一代首席都非常小心,蓄意挑选性格豁达的继承者。
即使如此,他也是第一次与三只不死生物同进同退。那只犬魔坚持认为,幽星大人只是半死灵,不算死灵,但他对此持有保留意见。
他全程通过投影法术,监视金字塔附近的情况,还尝试进入内部查看。他尝试几次,就失败了几次,因为塔里有股神秘的力量,能够扭曲奥法能量。他曾送了飞行道具进去,折射回的画面不仅模糊不清,还扭曲变形,只是一些忽明忽暗的绿光,派不上半点用场。
“没有新消息吗,犬魔。”他第一百次望向金字塔时,突然发问。
奥斯把两只爪子交叠在身前,不安地搓动着一把马刀。犬魔的爪子不太适合握取武器,进行劈砍动作,所以他只是拿着它玩玩而已。他的表情带着几分忧郁,听完纳恩希塔亚的问话,顿时更忧郁了,回答道:“没有。”
老法师微偏过头,望着他毛茸茸的脸,还有毛发中情感过分丰富的眼睛,忍不住又问道:“那她没事吧?一切都正常吗?已经……已经四个小时了,金字塔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哈根达斯大人还活着,如果这是您想问的问题,”奥斯飞快地说,“她的状态很好,心灵也很平静,正沉浸在她的目标之中。奥斯觉得,塔里尚未出现敌人。”
法师制作特殊物品时,耗时极其漫长,极其耗费精力,还拥有令人沮丧的失败率。普通物品尚且如此,与神祇有关的东西就更不用说了。正常情况下,别说三个小时,三十个小时都无需大惊小怪。但是,倘若这名法师身边游荡着无数不死生物,应该另当别论。
纳恩希塔亚被他的笃定说服了,抽动一下鼻翼,没再多问。他对自己施展鹰视术,眼神锐利更胜飞鹰,在附近的丘陵和高地上逡巡着。
每一处具有战略价值的地点,都有帝**队和佣兵埋伏,等待他们发出信号。每隔一段时间,狮鹫和巨鹰就振翼飞过天空,既像查看当地状况,又像传送最新情报。
纵使身处同伴包围之中,也没有任何人觉得安全。他们出发前,曾无数次确认自己的目标——做好准备,随时做好准备,金字塔一有异动,便冲过去保护那位倒霉的女法师,直到她成功或者死亡为止。
但凡一个人同意参与这种行动,肯定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要么为崇高理想,要么为巨大好处,不顾性命地奋力一搏。然而,等了整整四个小时,大部分人都觉得奇怪,开始面面相觑,以眼神交换意见,猜想苏眉正在做什么,还有多久才能听到消息。
奥斯回答过后不久,又一条传音术飞到他们附近,传出施法者半是无奈半是好奇的声音,“对不起,勒内尔阁下希望知道最新的情况。”
凯微微一笑,瞥了艾恩路斯一眼,果然发现他正满脸不耐烦,冷漠地盯着那个传音术。这并非因为苏眉耗费了太长时间,而是因为他不明白人类为何这么缺乏耐心。
他无声叹了口气,心想他和自己真的很像,又看着纳恩希塔亚伸出手,将传音术抓在手中,面无表情地回复道:“一切如旧,一切正常。”
这四个小时里,他们接到十次以上的传音术,均来自满腹疑问的指挥官。巫妖抓到其中一条,对那位施法者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嘲讽,之后,其他传音术便被更有礼貌的法师接管了。
奥斯很不高兴地说:“他们真的很着急,我们应该跟着哈根达斯大人进去。”
“好主意啊,可是劣魔不需要我们帮忙,”巫妖幸灾乐祸地说,“她觉得我们会连累她,所以不屑我们跟随她行动。”
凯笑道:“我需要指出一点,她的原话是,没必要让所有人挤进同一个地方,即便蚀魔在金字塔内部现身,她也会以最快的速度逃到外面,与我们碰头。”
这些日子以来,巫妖深刻地认清一个道理,那就是与幽星拌嘴,永远讨不到任何好处。
大部分贵族自重身份,以良好的家教而自傲,受到他人冒犯时,常常不以为然,一笑了之。但幽星就是幽星,行动上不饶人,嘴上也不饶,常年秉持以牙还牙的原则。若非它嘲讽他是碎尸尖耳怪,也不会被揭破多次失恋的惨淡过往。
于是,它权衡利弊,立刻换了目标,冲着克雷德说:“喂,难道你就不担心她吗?不想发挥你唯一的长处,冲进金字塔大闹一场吗?”
他们没去费心隐藏自己,之前笔直站在丘陵上,这时已三两成群坐了下来。克雷德坐在稍远的一块巨大岩石上,恰好和这块风化了的石头一个颜色,如同岩石表面长出的石像。巫妖厌烦他的凝重气质,为了不让他居高临下睥睨它,特意飞到了和他齐平的高度。
克雷德也算给它面子,平静地与它对视,回答道:“我信任她的能力,支持她的决定。我想做某件事时,她从未干涉我,我也会这么回报她。”
巫妖冷笑道:“是吗?她为什么不给你拴根项圈,牵着你四处行动算了。”
凯冷不防地插了一句嘴,“因为她运气特别好,身边已经有了你这只强大的头骨,何必再要第二个跟班呢?”
巫妖大怒,勇敢地反击道:“说到运气问题,你想好面对那只蚀魔时的台词了吗,幽星大人?”
“不劳费心。”
苏眉在与不在,都无法影响同伴互相揭短的传统。他们相处了这么久,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但听在别人耳朵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艾恩路斯用看地精的眼神看着巫妖,把头扭向另一个方向,想用远方郁郁葱葱的绿色洗洗眼睛。他旁边的一位法师说:“幽星阁下,海恩哈姆阁下,并非我们不欣赏你们上演的滑稽剧,但是大战在即,你们这么做,没有关系吗?”
凯懒懒道:“没关系,这不是争吵,只是我们交流感情的方式。”
巫妖冷笑一声,从声音中透出鄙弃,“就像我们之间还存在感情似的。”
克雷德终于又看了它一眼,用极为郑重的语气说:“海恩哈姆,也许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不过,在我见过的所有生物里,你算是数一数二的惹人厌烦。如果我们之间……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你早就死的不能再死,根本没有机会在这里教导别人。”
那位法师干笑了一下,说道:“我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一天,我和巫妖在同一个地点等候消息,准备并肩作战。”
他也是七秘法师之一,名为达瑟拉,今年刚过三十五岁,在他们面前,多少会流露出一点因阅历差距而生的不安,语气不复平常的镇定。
除非必要,克雷德鲜少与外人搭话,这时却主动对他说:“你可以把‘并肩’这个词去掉,海恩哈姆从不和任何人并肩。”
巫妖说:“你明白就好。”
纳恩希塔亚略微仰头,望向更远的地方,刻意回避这番无聊之极的对话。他不是那种喜欢在战斗前讲笑话,让同伴更为放松的人,何况要找合适的滑稽角色的话,已经有巫妖和精灵了。
他只是再次感到困惑,事情究竟在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震惊整个帝国的灾难,就由这种人负责解决了吗?
凯的目光掠过空气,与赫博森的双眼碰个正着。两个人同时一愣,又同时移开了眼睛。赫博森将进坟墓,希望得到一个轰轰烈烈的荣耀死亡,所以不管苏眉去到哪里,他都会牢牢跟上,完成自己的心愿。可惜的是,这不代表他们的关系会有任何缓和。
“你们想没想出后备计划?如果劣魔失败,甚至不幸身亡,你们打算怎么做?”巫妖不顾纳恩希塔亚的回避,刻意飞到他身边,饶有兴致地问。
老法师发觉自己躲避不了与它的对话,先叹了口气,才坦承道:“没有,但我认为,找到其他可行方法之前,我们仍会按照这个思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带四周传来的窃窃私语声。这个小小的山头上,忽然静了下来,静的鸦雀无声。所有人停止了交谈,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无声无息间,他们仿佛被一种沉重的压力包裹着,恐惧情绪油然而生。但对他们来说,恐惧只会激发更大的力量,不会导致溃败和逃亡。
奥斯哆嗦着,开始往岩石后面移动,减轻大恶魔带给他的惊吓。克雷德已从岩石顶部跳了下来,凝视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抬手指向那里,简短地说:“来了。”
与此同时,金字塔产生了四个小时以来的第一次剧变。塔顶的尖角处,陡然射出一道淡绿色的光柱,笔直上升,直刺上空,犹如一只指向天空的巨大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