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咽声轻了一些。
凯瑞甘抱紧了自己的被子。
被子被抽走了,一切都已经远去。
睡梦中,一些来自往昔的景象如同是旧日重现——小镇,带温室花棚的花园和门前的翠色的草坪,天空是暖色调的,花瓣一样的淡黄色。
忽然,天空与一切都染上了血一样的深红色,仿佛是有人把同色的颜料泼在了上面。
在这样的、有着红色圆顶的房子前。对一切还懵懂无知的、仅有五岁的凯瑞甘因情绪的一次波动不经意地用灵能引爆了正斥责她的母亲的头颅。就和凯瑞甘正准备开车带家人去镇上的父亲一样,那时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凯瑞甘陷入长久的呆滞状态之中。
但不幸的是,她没有跟幸运的父亲一起疯掉。
凯瑞甘因痛苦而麻木,她想要逃避,正不断复苏的记忆却在不断地涌现。
在幽灵学院的毕业训练中,十五岁的凯瑞甘孤身一人潜入一名政客的家中。
政客因在一次政府组织的新闻发布会上说真话而死,与他一起死去的还有其妻子和年幼的女儿们。
而后死者多如牛毛的性丑闻忽然被爆出,警察局的职业侦探和警长在经过一番看上去很辛劳的调查以后,只能遗憾地宣布那名被一刀削去大半个脖子的可怜人是死于自杀。
几年以后,才有仗义执言者为政客发声,为无端的污蔑而怒不可遏,于是情感丰富的民众们就花了几天时间来怀念这个伟大的人,在网站上挥键自如。
不止这一家人。
自成为幽灵特工以来,凯瑞甘杀过的人早就超过了一千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被刺杀者无辜的家人。
每杀死一个人,这些人的记忆就将永远地保留在凯瑞甘的储存记忆的神经元细胞中。幽灵学院的人和导师欺骗了凯瑞甘,在技术层面上,目前人类只能用虚假的记忆覆盖原本的记忆,无法彻底的取而代之。
某种意义上,是灵能抑制器挽救了这些幽灵特工,使他们不至于被这样的记忆逼疯。可是,命令他们杀人的其实还是制造这些灵能抑制器的人。
想起那些无辜者的脸与他们在死前的所思所想,凯瑞甘就会感到由衷的痛苦。作为强大的灵能者,凯瑞甘对任何情感都比其他人要敏感,他人的哀伤和痛苦也会在她的身上无限放大。
其实,灵能者是很好的倾听者,他们总能感同身受,因此也更理解其他人的诉求。灵能者对情感的敏感使得他们更爱自己的同胞,更易去关心其他人。
可偏偏他们的同胞普遍地排斥与恐惧灵能者。
幽灵特工凯瑞甘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因母亲的死和善良的本心,她对杀死其他人异常的厌恶。
但联邦控制了她,命令她去杀人。
我罪不可赦。
突然的,凯瑞甘从噩梦中苏醒了过来。她听到有人在身边说话,但没有睁开眼睛看清自己正身处何处,同时周围有一些仪器运转时所发出的嗡嗡声和玻璃容器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音。
凯瑞甘的身体上还在隐隐作痛,她忍受着撕裂的疼痛感强迫自己不去发出任何的声音。
这时凯瑞甘还感受到了自己身体中的某些改变,她几乎立刻就察觉到植入其左后脑的灵能抑制器被人以精妙的手法摘除了。
但是凯瑞甘在幽灵学院中的导师却说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能摘除灵能抑制器,任何强制手段都会带来极度可怕的后果。
真奇妙啊。
十六岁的凯瑞甘决定在心里痛骂给她带来无限痛苦的联邦政府来证明灵能抑制器真的被摘除了,但凯瑞甘并不擅长骂人,词汇量也很有限,只能咒骂他们是猪或是愚蠢的小饼干。
“与再社会化士兵的改造很是相似。”一个陌生的声音说:“这种灵能抑制器,或者说是神经控制器,能够行使与再社会化改造相同的功能。”
“在植入这种装置以后,即使拥有强大的灵能天赋与心灵念力,被认为是不可控的灵能者也能成为唯命是从的战士。”
“也就是说,我想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在指甲剐蹭某个金属物体的声音中,一个温和而有磁性的声音——但这无疑是魔鬼的声音。
教会学校的老师曾在凯瑞甘身边说过的话再次响起:上帝说,那是行于世间的魔鬼,天使中堕落的那三分之一。他们在我们的身边,是杀人者。
想要驱逐魔鬼,就要购买——
就和泰伦联邦疆域中许多距离核心星系和主星世界十分遥远的边缘星球的一样,在凯瑞甘故乡,因星球恶劣的生存条件,人们总是把过多的希望寄托在宗教之上。
在地球时代被全面禁止的宗教开始盛行,记述不清的“圣言”被随意地篡改和解释,随之而来的是各种脱胎于此的宗教派别和崇拜各种奇奇怪怪的生物或是邪神的宗教。
但凯瑞甘是个无神论者。
“能量产吗?”魔鬼说。
“你指的是灵能抑制器?”之前的那个声音说:“暂时还不能,我们也不确定那对普通人而言是否是有效的。”
“很难说清楚是在再社会化技术出现以后,泰伦联邦幽灵学院的前身——某个实验室的研究人员就急不可耐地使用了这种技术,还是再社会改造技术就脱胎于此。”
“好,另一个问题,博士。”魔鬼说:“在摘除灵能抑制器以后,莎拉·凯瑞甘是否就会恢复正常。”
凯瑞甘尝试着扩散她的灵能念力,感受人们思考时所发出的脑电波,以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这随即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失去了灵能抑制器的控制,凯瑞甘骤然释放出的灵能远超其本身的想象。
随着灯泡、玻璃器皿、眼镜片的破碎声,手术室里顿时暗淡了下来。
大家都很尴尬。
凯瑞甘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女孩一样捂住了脸,在一段短暂的沉默以后才睁开了眼睛。但在捋开自己遮在眼睛上的火红色头发看向奥古斯都时,凯瑞甘差点吓得尖叫出声。
“你醒了?”奥古斯都正用一个类似于手电筒的照明设备从下巴下面对准自己的脸。
那双冷灰色的眼睛正看着凯瑞甘:“手术很成功。”
“你自由了。”他露出“尖利”的牙齿。
“别忘了是谁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