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陈文俊一块进去，办公室里除了张宁外还有另外三个人在安安静静工作。
成哥坐在电脑前，翘着二郎腿，却很专注地研究什么。
我们进去后。张宁对成哥说，“pops项目的志愿者又过来了两个~”
这个时候，成哥终于把目光从电脑前移开，“你们从哪里过来的？”他打了个哈欠，然后问道。
“我们是淮城理工大学的~”我说。
他听到吃了一惊，“你们从淮城跑过来的吗？”
“不不不，我家就是庐城的，我参加完活动，回家~”我连忙道。
“哦~这样~”他感觉这样才正常，然后又看向陈文俊，“你家也庐城的？”
“不是~”陈文俊说。
“他是真的热心环保，不远万里来参加活动~”我恭维道。
“哪里哪里~”他接话道。
然后旁边一个小姑娘笑了出来，她也是一头短发，但是看着极其温柔。
“这两个人说话真好玩”，她的声音也极轻极温柔，简直要从声音里掐出水来，这姑娘怕是生长在讲吴侬软语的地方吧。
我很想问成哥，每天坐在她的对面，听她说话是不是很享受。但是考虑到这毕竟是“第一次”见面，我不宜太猥琐。
成哥让我们先上二楼等一下，他待会上去。我隐约听到楼上猩猩的声音，便往楼上去，陈文俊跟在我身后。
我上了二楼后，看见猩猩正和大羊对着一张表格研究，旁边是周丽娜和孙金昭听他们说话。
大羊和猩猩都是庐城建筑大学绿协的，周丽娜是庐城学院绿协的会长，而孙金昭则是庐城农业大学绿协的成员。
我走了过去，坐在猩猩旁边，陈文俊坐在对面大羊的旁边。
“哎，有新成员耶，你们哪个学校的？”周丽娜不愧是会长，社交基本占据主导。
“我们是淮城理工的，”我说。
然后他们又各自介绍了自己。
“我叫胡文珏，你们叫我大羊就可以了。”
“我叫呙军，可以喊我猩猩。”
“我叫叶夕~”
“陈文俊~”
我看向大羊的时候，他对我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非常温暖。我记得上辈子每次来皖清，我总是畏畏缩缩的，目光看向他时，他就会对我笑一下，就像邻家大哥哥一样。
他来皖清参加活动的次数不多，因为他自己比较喜欢做自然教育，会有相关的活动要忙。
我读研暑期实习回来的时候，皖清又换了一次办公室。有个公司免费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几百平的办公场所，我过去帮忙搬东西。
这个时候大羊打电话给皖清的领导军哥，说他做自然教育的很多物料没地方放，能否放到他们新办公室的仓库。“财大气粗”的军哥立马答应了，“场子大，只管搬。”
第二天大羊便过来了，从一辆小货车上面卸货，他旁边还有一个女孩。
我和成哥还有军哥在搬皖清的东西，成哥问了旁边军哥一句“他以前的女朋友是不是分了？”
然后军哥嬉皮笑脸道，“像做环保公益的，都穷，女人不好找！”
我看向大羊，他站在路边，看着搬运物料的小货车慢慢靠路边停下。
我感觉他的背影像一座山矗立在路边。
我那时虽然还在皖清实习，但是我已经感觉到我以后不会真的回来工作了。等毕业后，也真的兜兜转转拒绝了成哥的工作邀请。
成哥说等机构以后效益好一些，我可以考虑再回来。然后他还给我推荐了大羊的自然教育机构，他说大羊现在项目已经做到了百万级，去他那里工资也许会好很多。
我最后没去找大羊，但是关注了他的自然教育机构的公众号。他的自然教育活动非常有趣，既可以体验诸多地方比如斯里卡兰非常美好的自然环境，又包含极其专业丰富的生物知识实地课堂，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野外生存训练，以及亲子活动等。
大概因为如此，活动吸引了很多人，机构相对运营的更好一些，难得的不让员工饿肚子的环保组织。
我看到大羊和猩猩中间放着一张申请表，标题是“中元环保总工会校园绿协扶持计划申请表”。
老实说上辈子大一的时候我也去申请过这个项目资助。但是我那个时候没有任何做项目的经验，只是凭着想象力写了一份策划书。当时申请审核方要求各个学校申请的社团将申请表和活动策划书刻录到光盘里，给他们寄过去。
我不知道哪里能刻录光盘，最后还是成哥听说了，跟我说皖清机构里就能给我刻录光盘。
当时他在机构看了我的申请书，有些无语，“你知道吗，我要是他们，光是看着你这活动策划书乱七八糟的格式字体问题，我一点都不想把钱给你~”
我已经被他骂出阴影了，基本他每次批评我，我都不敢说话。这次自然也一样。
他在电脑上沉着脸给我调文档格式调了大半天，然后帮我把文件刻录到光盘上，又叫了一个上门快递，直接帮我寄了出去。
之后这个申请表和活动策划书便石沉大海，毫无回音了。但是我现在想想，其实是理所当然的事。傻子才会放心用这笔钱资助一笔乱七八糟不切实际的项目预算。
我好奇地问大羊和猩猩，“你们申请这个资金，准备做什么项目？”
“自然教育，”大羊说。
“可是庐城有合适的地方做自然教育吗？”我又追问道。
“有的，滨水湿地和国家湿地公园都是很好的地方，”大羊说。
“你们自然教育的年龄对象是谁呀？”我问道。
“全年龄段呀，”猩猩说道，“小孩子很喜欢在自然里探索，家长又很愿意他们在这种探索里了解一些自然百科。而一般老人的话，我们会组织一些在国家湿地公园的观鸟活动。”
“你感兴趣的话，到时候可以过来？”大羊说完对我笑了一下，他的笑容依然如同我记忆中的那样温暖。
“嗯嗯，不过可能淮城离得远，不太方便。”
大羊点点头。
我忍不住问道，“其实有用吗？我有时候觉得做点活动效果好像…不太好…公众转头又忘了…”
绿协做废弃物换盆栽活动，其实我们最后和收废品的有什么区别？那些自然教育活动，在孩子眼里和旅游玩乐又有什么分别？
陈文俊在对面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寓教于乐吧。转头忘了也很正常。老师教完孩子思想品德，很多人都会转头就忘了，但是真正变成坏人的也很少，大多数人对于学过的东西总会在心里留下些痕迹。自然体验相对来说是身处自然之中，会被引导着去认知感受大自然，这种痕迹会深一些…”大羊道。
这个时候成哥上了楼，跟我们说可以出发了，然后又对我和陈文俊说，“之前第一期pops项目是有志愿者培训的，你们中间加入进来，看一下群文件，找一下培训ppt，在车上简单看一下。”
我们点头，然后他又给了我和陈文俊一人一件皖清的绿色文化衫。
我们从庐城出发，一个小时后到了巢城，在巢湖边上的一个小村镇停车。
下车后我们便在田野间分组，主要是看一下这片村庄有没有农药包装袋集中丢置在水源或者在其他地方集中堆积。还有就是碰见劳作的村民，需要让他们填写一下环境调查问卷。
我和陈文俊很自然地被分到一组。
“你怎么第一次见面，就问别人那么唐突的问题？”
我们两在田埂上走，陈文俊问我。
“你嫌我蠢喽~”
他笑道，“我习惯了，但是我怕别人嫌弃你…”
“我要是不蠢，上辈子会傻傻地跟了你？”我白了他一眼。
“那你这辈子还这么蠢，大概还有些东西要命定了~”
“真是承您吉言！~”
“不用客气~”陈文俊道。
我懒得理他，这个时候我们看见一个农民在田埂上扛着锹经过，我就上前麻烦他填写一下调查问卷。
“大爷，麻烦你填一下问卷~”
“你骂谁呢?”他板着脸问道。
我愣了一下，想到了那句“你大爷的”脏话。
他非常的瘦，我感觉他头骨轮廓都能看出来了，因而他板着脸，便有点吓人。
然后他又说了一句话，好像是本地方言，我听不懂，又懵懵地看向陈文俊。
陈文俊摇摇头，他也听不懂。
“你能说普通话吗？”我试探地问。
“俺又不是普通人，说什么普通话~”
说完，他板着的脸突然舒展开，然后笑了。我这才反应过来，他逗我们玩呢。
那个农民大叔看着问卷，笑道“你们问这些干什么？”
“就是做个基本情况了解~”
“现在秋冬了，不怎么撒农药了~”
“哦，这个我们知道，那你可以填写一下春天播种的时候，撒的量，还有使用的农药类型。”
我记得上辈子成哥他们的第一次调研就是春天的时候，田地里开了很多油菜花，我们甚至去了一些农药店询问情况。
“现在没有敌敌畏了~以前很多”，他一边勾选，一边嘀咕道。
然后他看到最后一一项，说道，“这些农药袋子用完肯定丢在水沟池塘边啊，没道理还带到家藏着嘛~”
他操着一口土话，半开玩笑地抱怨，我竟然被逗笑了。
然后我跟大叔笑道，“你不用在家藏着，你可以集中丢到垃圾桶里~你看这农药袋子往水池边一丢，农药流到河里，河水渗到井里，家里大人小孩喝着都不得劲。尤其小孩嘛，身体抵抗力还弱，最扛不住~”
感觉说到小孩的时候，他有点不舒服，但是最后还是连连道，“不干不干，垃圾桶远着呢，人家看我大老远把农药袋带到垃圾桶旁边不跟神经病一样？再说了，这庄子连着庄子，光我一个人捡回去也没用~”
我不由得感慨，这又回到了上辈子和陈文俊一起走淮河毅行的时候他对我说的，这条路很长，有捡不完的垃圾，只有一两个人去捡的话，别人看你的目光会十分的奇怪。
“你们是大学生还是什么？”他好奇问道。
“大学生，做一些环保志愿活动~”
“保护地球啊~”
“算宣传吧~”我有些虚地说，“保护可能还没那么大能力~”
“现在污染是严重~地头没以前热闹了~”他感慨了一句，然后又念叨着不知哪里听的段子，来年去到火葬场，你一堆我一堆，都到农村做化肥…
“生物循环利用了~”陈文俊笑道。
那个大叔对着陈文俊龇牙一笑。
和大叔告别后我骂陈文俊，“你是个哑巴吗？什么都靠我问，你不能张张嘴？”
“我没你会说，你负责问，我负责给你加油~”
“不打算干活，就不要报名来~”
他过来搂我肩膀，又被我拍掉，“爪子别乱伸好不好！”
“好，那我有重点的伸~”然后他又伸手过来搂住我的腰。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是还是把他的手拍掉，我真的很懊恼自己的笑点怎么那么低。
“叶夕我们不气了好不好？”他低头轻声说道。
不气什么，我想问他。
“我们俩原则性的问题没有解决，在一起嬉皮笑脸有什么意义？”我成功地再次板起脸来。
他又默默看着我不说话。
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
我心里疯狂吐槽，哪怕大吵一架，彼此知道彼此的想法吧！
我真是想不明白，明明都活过一辈子了，都知道有些事情的结局，为什么还要这样既不给承诺，又偏来惹火。你要去招惹，就去招惹不懂柴米油盐的傻子吧！
我想到这里，心里真的窝起了一团火，忿忿地转身离去。
我们走了一段路，天竟然渐渐阴了下来，似乎要下雨了，风将田埂的野草吹得起伏不断。
本来跟在我身后的陈文俊走上前来，抓住我的手。
我抿着唇不说话。
“好像起风了~”他说。
“起风了又怎么了？”
“起风了，我得抓紧你，不然你被风吹跑了~”他看着随风起舞的劲草道。
“要是风不嫌弃的话，我愿意跟他一起奔跑啊~”我说。
“那你就是云了，我知道云会跟着风跑~”
“那也是被风吹得东游西飞的云，连个方向都掌控不了~”我有些憋屈地道。
“那我也是一片云~”他说，“两片云都找不到方向，但是被风吹着吹着就合在一起了，一起漫无目地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