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我说不出话，小心翼翼问道，“Leaf，我是不是耽误你时间了？”
“不是耽误，只是你的确不需要我的辅导。我每个月辅导名额是有限的，最好还是留给那些基础比较差的孩子，你说对不对？”我耐心地对他说，就像在跟几岁小孩说话。
“好吧，”他在那里站着，有些失落好像又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最后悻悻走了。
我坐在椅子上，心想，妈呀，我以为自己托福考了个103，英语考试这条路可以暂时结束了。这看来还是得一直学下去呀，不晓得就会被人挑战。但是这几年在工作，照顾孩子和干家务之外挤出时间学习真的十分痛苦，我宁愿用这些时间去学一些新的东西。
我后面处理工作的时候总有些心不在焉，那孩子失落的眼神在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我忍不住有些愧疚和自责。
所幸接下来的日子里，英语角他都会跑过来。出于愧疚心里，我在英语角对他流利的英语和清晰的逻辑大加赞赏，孩子眼睛也是闪闪发光，十分受用。但是很快新的头疼的问题又来了，他很喜欢说，滔滔不绝地说，虽然我十分委婉地暗示甚至尝试打断，就是阻止不了娃一颗急于表现的心。
最后我只好等英语角结束了对他说，“Jade，每次轮到你说得时候，注意控制一下时间。因为时间很有限，最好能让每个人都有时间去说一下。”
“Leaf我是占了别人的时间了吗？”他问。
“倒不是占了别人时间，但是呢，你要给别人张口练习英语的机会对不对？”
“我好像总是耽误别人的时间，尤其是自己妈妈的时间~”他有些委屈地说。
“不不不，你妈妈肯定很愿意陪你，但是和英语角不一样。英语角是大家一起抽时间过来练英语的，所以给到每个人的时间需要尽量均匀~”
“我有时候想和妈妈玩，但是妈妈需要学习，她让我看动画片。但是有时候我也不想看动画片，我想让妈妈带我出去玩~”他纠结地说，“我缠着她的时候，她一定因为我占用了她的时间而讨厌我。”
我心里一阵刺痛，同时有点吃惊，他是现在还在看动画片，还是小得时候妈妈偶尔陪不了他令她印象深刻。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说道，“不会的，妈妈永远不会烦自己孩子的。”
他却自顾自的说着，“假如可以送时间给妈妈就好了，我之前对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很着迷，也喜欢霍金的《时间简史》，我要是把时间送给妈妈，他会不会很喜欢？”
“她会喜欢的~”我说，“这简直是天底下最美好的礼物了，”就是不太可能啊！
“你常常给妈妈打电话吗？”我问。我很好奇，他这么黏妈妈，是不是会和妈妈电话很频繁。某种程度上我有些羡慕他的妈妈和孩子间的亲近关系。我常常觉得谦谦是个男孩子，男孩子生性喜欢闯荡，不恋家的。
“嗯嗯，打得很多，我告诉她很多很多学校发生的事。”
“妈妈有你这样乖巧的孩子，一定感到十分慰藉。”
他好像没有从我的夸奖中得到什么安慰。但是像上次一样一路陪我走到公交站台，看着我上车。
回到家，我看见谦谦坐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动画片，姥姥正在打扫房间。我走到床边，亲亲谦谦，然后说，“谦谦，我们看恐龙书好不好~”
谦谦眼睛不离动画片，对我说，“走开走开~”
因为Jade的话，此刻我陪伴谦谦的决心无比坚定，就把投影仪关了，对谦谦道，“我们读绘本喽！”
结果谦谦大哭起来，“我要看画片！我要看画片！”
我跟着哄了老半天，小家伙才止了哭声，然后又喊着要喝奶。喝完便在床上睡着了。好吧，我不用陪他了。
一天我因为看到一条楼市消息，部分三四线楼市房价大跌。我想到陈文俊在颖城的房子，便打电话问他。陈文俊在工地接电话，听我说得还是甩了房子的事，有些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说完便挂了电话。
电话被他挂掉，我极其恼火，之后又化为委屈和后悔。早知道当初也非得等他准备好房子再嫁就好了，弄得现在自己这么焦虑被动。
我越想越后悔，下午上班，感觉情绪很差，便去图书馆旁边的野溪湖坐着。
湖里的黑天鹅在湖水里自在的游曳，我看着他们湖岸精巧的小木屋，深感自己已经沦落到羡慕“禽兽”地步了，不禁委屈地哭了起来。
“Leaf！”我听到有人喊我，转头看到是Jade骑着单车，停在马路边。他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表情温和，目光却有几分担忧。
“Leaf，怎么了？”Jade下车，顺着台阶一路往下，然后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有点吃惊地看着他，此时的Jade看上去成熟很多，全无之前的稚气。他的脸庞近在眼前时，我才恍然发现他长得有多么像陈文俊。只是陈文俊这几年在工地风吹日晒，比较黑一些，不像他比较白净。但是两个人身上那种温和的品质如出一辙。
“遇到烦心事了吗？”他问道。
“是的，不过不快乐是快乐的一部分，我就是来坐坐，很快这种情绪就会消失了，”我说。
他笑了一下，“这样我都没机会安慰Leaf了。”
“不需要安慰，都成年人了。”
“和老公吵架了吗？”他问道。
“算吧，一点小分歧~”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天鹅看得很出神。
我看着他问道，“Jade父母应该感情很好吧~”
“应该很好，妈妈常常给爸爸做各种好吃的饭，他们一起非常努力地学习，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应该是最好的。不过我也在想，如果父母最后其实还是觉得分开更好一些，做子女的应该成熟一些，成全他们~”
我仿佛窥到了一丝Jade幸福生活背后的真相，也感到这孩子其实有一丝疲惫在心里。
我忘了自己是那个需要安慰的人，说道，“两个人在一起多多少少都会有矛盾的，不可能一点矛盾都没有。吵着吵着就更了解彼此了~”
“嗯嗯，Leaf说得对~”他温和地笑道。
“Jade!”
这时候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Jade站了起来。两个人在相隔的空间里对望。女孩子看着Jade，目光有些伤感却又有几分坚定决然的意味。
“我还有事”，Jade说完起身。然后他又笑道，“哪天我希望你抱抱我，你可一定得答应~”
他丢下这句奇怪的话，再次走上台阶，看了女孩一会。我觉得在那短暂的时间里，Jade仿佛用眼神问了她一个问题，而后在那个纯真的女孩子眼睛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然后他推着单车和女孩一道离开。
过了几天，我辅导完一个叫吴泰的孩子托福后，我们俩一起去食堂吃饭。我们刚坐下，Jade突然也坐到一边。
“Leaf。你也来这里吃饭了！”他高兴地道。我哭笑不得，感觉那个跳脱的Jade又跑回来了，大概在野溪湖碰到他的时候，他的心情不太好。
我们三个在一起吃饭，我好奇地问吴泰，“你小得时候有报什么培训班吗？或者有什么很特别的家庭教育吗？我来借鉴借鉴，搞不好以后可以在自己娃身上试一试~”我笑嘻嘻地道。
吴泰说，“这个你最好问城里的孩子，我是农村长大的，妈妈是村里的老师~”
“我也是村里长大的，”我隐隐感觉吴泰心里有些自卑，因为的确中航不少孩子的父母都是高知。
“妈妈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教育，不过我和弟弟妹妹的成绩好像也一直不用管都还好。”
我迅速抓住另一个重点，“你家三个孩子？”
吴泰点点头，“依次差一岁~”
“我有点难以想象~”我说，“因为我就一个孩子，我家宝宝从出生到一岁的时候是我最忙的时候，有时候忙到没时间吃饭和上厕所。想象一下你一岁，需要看着你不磕着碰着，给你搞吃的，还有另一个小宝宝随时会哭闹，要喝奶换尿布。然后你两岁了，你妈妈有两个孩子要看着不磕着碰着，你们争着要妈妈抱，你们闹着要出去玩，但是还有一个小宝宝必须在家里，随时要喝奶换尿布，”我看着他力图去栩栩如生地描述那个辛苦的场景，然后我又瞪大眼睛，“再想想你妈妈还有好多家务要做，再想想二十年前的农村生活有多不方便！”我觉得我自己都要被震惊到了。
“唉，想想父母那辈人，我真觉得我实在不该抱怨了~”我最后总结道。
我看吴泰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又连忙道，“不过熬过最辛苦的那段时光，你妈妈也很幸福，三个小孩想想家里真热闹，”说到这里我又慕了。
一直话唠的Jade在一旁听着，后面不说话了。
等吃完饭，Jade说，“Leaf，我有点英语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就是我的工作！”我笑道。
结果到了办公室，他从书包里竟然掏出了一本量力子学英文版，我惊呆了。
“大哥，我一点都不懂物理啊！不要说这种教材了！”
“不是，就是一些单词连成句子看不懂，也许Leaf懂~”
我接过来，看他的标注，如同天书，最后看着他道“totally，no~idea~”完全迷茫啊。
“Leaf，我可以抱抱你吗？”
“什么？”
“不是，我听你说照顾孩子很辛苦，我想抱抱你~”
我想到Jade在野溪湖边说得话，“Jade，你前几天在野溪湖边…”
不料他听到奇怪地打断我，“我前几天没去野溪湖啊~”
我心里无比震惊，“我看到你和一个女孩子走在一起，我是不是看错了？”
“没有啊~”
“那我看错了~”我怀疑自己脸盲症又发作了，然后便上前抱了一下他。他极其兴奋，我刚松开他，他竟然在我右侧脸颊吧嗒亲了一口。
“喂！你干嘛！”我敲了一下他的头，“要是我职业生涯因此断送，我就把你也亲手拖到坟墓里！”我说。
“我就是高兴。特别高兴！”Jade说完，然后一溜烟跑掉了。
我回到家里，看见陈文俊，没想到陈文俊回来了。
等谦谦睡着后，我钻到他旁边，陈文俊翻了个身把我搂到怀里。
我心里的那股震撼之感还没过去，陈文俊在黯淡的光里，看着我的神情，低声问我怎么了。
“亲爱的，我遇到了两个学生，几乎一模一样~”
“你怎么这样觉得的？”他问。
我便跟他说了事情的经过。陈文俊听了说我也许弄错了，也许他在逗我，让我不要想太多。
我想想也是。
然后又开始发挥我的联想能力道，“会不会我遇见的是一个有精神分裂症的人，我那天在湖边看见的女孩会不会喜欢的是温和版Jade，但是鉴于这副躯体里还有另一个灵魂，所以温和Jade拒绝了女孩。但是女孩很执着，即便Jade有病，但是依然深爱温和Jade，坚定地要和他在一起，于是才有了我看见的那一幕对望？”
“想象力真丰富~你怎么就知道他喜欢的不是跳脱Jade？”
“谁会跟小孩子谈恋爱~”我笑道。
“睡吧，别瞎联想了，都是别人的私事~”
“嗯嗯”我掉头。躺在他怀里，我又有些别的感觉蠢蠢欲动，我说，“亲爱的，我们亲亲好不好，我想亲亲了~”
他于是低头快速亲了我一口，然后说，“睡觉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我固执地爬上去亲他，陈文俊把我拉回怀里，手脚也被他箍住了。
“我先睡会儿再亲亲~”
“你睡着绝不会再醒来！”我抗议道。
“你把我喊醒，我一定会醒，我这会儿好困~”
我只好认命躺在他怀里，放弃了。之后也没去喊他。
第二天一早他的闹钟响了，他把闹钟关了，正准备穿衣服，被我拉住手，我幽幽地看着他。
他笑了一下，“好吧”，又钻回被子里，我极其高兴地搂着他亲吻。结果他刚刚完事，闹钟又响了，他看着手机说，“不行不行，真得要迟到了！”然后迅速地穿衣服起来。他洗漱完回房间拿外套时，看见我在床上幽怨的眼神，笑出声来，然后极其幸灾乐祸地穿上衣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