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萼听着昊陵的吐槽,表情微动。
这个姓娄的家伙,可不是个好相处的角色。
他家姐姐嫁给宁王,全家人在费宏和他系的帮衬之下,勉强从宁王之乱中活下来,没有遭到朱厚照的全面清算。
但种桑粮的土地,已经被朱厚照借口收回了七成之多。
余者,只够族人勉强度日,但最贵重的纸坊、墨坊又因为聚众限制令的要求之下,严重分裂。
毕竟为了规避皇帝的死命令,原本很多老师傅一个人包揽全部工作,遭到了拆分。
许多工序被拆分,然后组建成一座座小作坊,进行流水化和去中心化建设。
这就导致了各房为了各房利益陷入争夺,娄氏内部竞争无比激烈。
而老师傅们也不干了。
原本人家一个人靠手艺吃饭,日子和和美美,还不怕你偷师。
但你要进行拆分工艺到各个工坊,就必须让老师傅交出全部技艺和秘方,哪怕核心技术也得给。
娄氏诸房彼此竞争,有人想要全部利益,就有人想要压低技术获取成本,于是老师傅要么被争夺,要么被排挤,日子可以说难过得紧。
于是,工坊开不下去了。
之前被驱赶来混茶山制业的娄二爷,反而成为了香饽饽。
因为皇帝的优待,所以茶叶行业,并没有的限制死规模化,而是改为了农忙时,允许聚集。
那么,茶叶家庭作坊化和规模化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娄氏这边,娄二爷控制了族中半数茶山,原本只是庶出的他,一夜之间崛起,各房都在等待他能带来更多的利益,甚至有声音要推他当族长。
不过娄二爷也明白。
如果挣不到贡茶御品的地位,他的茶,也估计卖不上什么价格。
因此最近一段时间,正在积极与各家茶商联合,打探消息,想要弄清楚什么茶更有成为贡茶的机会。
当然,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官面上还得想办法。
所以娄二爷就支持了旧友桂萼,想办法帮他抹平了他爹闹腾所害的案底,然后将之送往皇帝身边,最受宠的兴王。
桂萼也是有才能的,所以很受兴王赏识。
今日桂萼前来,应该是来跟自己汇报好消息的。
正好将茶叶的事情提前与桂萼说一下,让他心里有底,自觉帮自己解决一下御品或者探听消息。
能混在皇帝左右,兴王身边的门路,必然多。
桂萼也不傻。
大体能明白娄二爷的意思。
沉默了一下说:“今日此来,也是为了兴王殿下的大业而来。陛下他……”
娄二爷听完,表情难得没有遮掩,露出了凝重。
朱厚照看似答应了兴王,但也没有答应兴王。
若是朱厚照有意拖延,那么桂萼怕是一年半载都无法官复原职。
而且就算恢复了,只怕很难留在兴王左右。
毕竟皇帝虽然看中兴王,可是没有明确说一定扶兴王上位。
至少,没有公开下旨。
乾清宫匾额之下挂着谁的名字,犹未可知。
眼下皇帝已经控扼天下八九成兵锋,东南沿海海寇遭到重炮压制,已经半年之久没有大打出手。
娄二爷也知道不是他们不想大打出手,而是沿海有重炮,靠近十里之内,不管炮舰还是板船,都难逃一阵轰击。
品质最好的滩涂,都被架上了重炮,走私运输成本节节攀升。
再加上东南主要的出货产品,都被皇帝用公司变相垄断。
有人走私被抓住,直接主犯灭族,从犯流放。
有庞大的财会团队盯着,你的每一笔银子支用,每一批货物的名号转运,都被变得有迹可循,东厂和锦衣卫查到一个,就能要你的命,严重的走私成本,让很多人不敢再铤而走险。
所以,天下人都知道,沿海发财机会无数。
可是面对皇帝的控制,他们无法伸手。
就算敢伸手,爽了一时,真的能爽一世吗?
皇帝是会搞株连的。
弄不好,全家人都要九族消消乐,就算不是,举族流放苦寒之地,每年高达三成的死亡率,已经够吓人了。
总之,娄二爷听出了桂萼的意思,想要自己帮他更快进入皇帝视野。
至于兴王?那只是跳板。
这个天下,是皇帝的天下,兴王只是与皇帝血缘相近,被皇帝留在身边,当做靶子,吸引所有诸王的火力罢了。
毕竟皇位就一个,皇帝要是一直无嗣。
那么,谁来即位?
皇帝可是说了,直系三代之外,只要封藩就丧失皇位继承权。
从此皇位是一家,诸王就是宗藩独立出去,只能称王不得称皇。
称皇就是造反。
造反,就要面对大明的制裁。
拳头落下来的时候,可不会轻饶。
总之,眼下已经确定了一位泾王,一位没赶上陵宫选嗣的靖江王。
只不过靖江王赶到南京又病倒,前几日刚到北京,又染了风寒。
身体虚到太医都只能摇头。
年纪轻轻的靖江王,因为水土不服,惨兮兮的。
所以,桂萼知道,如果他一直留在兴王身边,赌不赌得起这个皇位?
又或者,会不会哪一日兴王即将成势,被人设计陷害,然后被朱厚照顺水推舟丢出中国封藩。
那么到了那时,他桂萼当如何自处?
跟着一起就藩?
这天下,唯九州之富庶繁华,海外都是蛮夷之土,荒凉之地,若不是皇帝为了稳定陵宫选嗣的后嗣之君传承有序,诸王也不会上这个大当。
但人家诸王获得的利益,不可计数。
每日于京中,开宴,招幕僚,吟诗作对,研究商算,读书习武,不想被皇帝早早丢出去,各家都勤勤勉勉,敦促子弟学习。
可以说,诸王正坐在朝着贤王进化。
花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就为了谋位。
如果这个时候被丢出去了,他们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当然,皇帝惹不起,那就只能将目光放在了要抛弃他们的宾客幕僚身上了。
所以桂萼认为,皇帝要他们这些江南文官士绅表态,到底是要江南利益,还是要皇帝送给他们的利益。
这其中是有区别的。
若是要江南利益,那就是在与现在强干弱枝的大方针对着干,是要掉脑袋的。
若是要皇帝送给他们的利益,他们举族的利益极有可能被安排在关外苦寒之地。
眼下关外,可是一片荒凉。
要开发,需要拿命去填。
可填完了,关外的利益,又有可能被皇帝攫取。
诸此种种,患得患失。
但桂萼还是权衡了利弊,选择了想办法借朱厚熜当跳板,进入皇帝身边。
不管用什么理由。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喝了半盏茶。
娄二爷笑道:“此事不急,子实兄先在兴王门下好生办事,在下会想办法。”
“那就有劳昊陵兄了。陛下今日亲口让在下给兴王当宾客,也是属意兴王多也。而兴王年岁虽然不大,但也是聪慧之人,有大帝之资。”
“慎言。”娄二爷轻声呵斥,然后眯着眼睛,“陛下乃是秘密立储,谁为太子,还得看匾额之下谁被选中。”
桂萼赔笑不语。
两人交谈,倒也欢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