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棋子,已经各自落定了。
徐质漠回到丞相府,心头悲凉,只剩下恐惧。
黎椅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此人手下为官,必不长久。
而他自言时局被他所控,但背后却有人操盘。
阮平波控制沿海,操纵战争,必定会对安南持续放血。
那么安南子民要么逃入山林,要么沦为军户,直至民不聊生,不用几年,北方若是有意,吊民伐罪,安南困顿,必有灾殃。
哪怕不是直接南下,也会分裂安南,沦为战国。
他徐质漠,本就只是想要谋个忠君爱国,力挽狂澜的美名而已,结果不想今日被阮平波一席话,才惊醒他是亲手将安南推入深渊的人。
“不能就这么……”徐质漠走到门口,准备入内。
突然有捷报飞抵:“丞相丞相大人!北伐军突袭南定,截断郑绥大军粮仓。
之后,郑绥兵溃,其人投奔莫登庸被杀。
唐将军前锋至河阳,击溃莫登庸五万大军,莫登庸被迫后撤至兴安,现在唐将军已经请出大明天兵旗号,莫登庸同意让出升龙,迎陛下还都。”
“……”
徐质漠站在原地,发愣。
愣了好久,才说:“看赏。”
然后,他入宫了。
进了宫内,就看到了黎椅在笑,兴奋的一抽抽的。
“丞相!丞相啊!唐将军不愧是龙虎将军!十七日就给朕夺回了升龙!哈哈哈!”
黎椅这么兴奋,徐质漠也只能陪笑说:“唐将军神威,不过也是因为船坚炮利。此次莫登庸虽然答应撤出升龙,但必定不能这么快结束,还是需要图谋后路,以防莫登庸狗急跳墙。”
“对!对!”黎椅兴奋的踱步,一会儿就有了计较,“就封维宁做太子,让莫登庸交出所有兵马,朕给他一个太傅的职位,保证他安然无恙。”
“陛下英明。”徐质漠陪着说话。
然后也不多打搅,只说要准备后边的很多事情。
接着等了三天,新的消息传来,唐智接管了兴安之后,又对沿海所有城镇下手,屠城掠财,将大量百姓从地里抓起来,给了根木棍,就充作仆从军,然后直接去攻打升龙。
莫登庸说让,但还是死守升龙,本质上是在拖延时间。
而唐智也派人传消息,说黎椅已经决定是灭世家,只要莫登庸松开城防,让假冒大明的天兵天将入内,接下来就是“河阴之祸”。
然后唐智的部曲,就是在抢掠世家,攻破每一座坞堡之后,就将男子尽数处死,直接灭族。
场面相当血腥与残忍。
这就更加坚定了固守派支持莫登庸。
之后,唐智进度缓慢,人都带着去抢劫了,然后将大量的安南男人打包带走,丢去琼州,沦为修路苦力,修通往黎人城寨的死役。
不用三五年,这批人,就会死在缺医少药的琼州府内。
等到黎椅左等右等,等不到还都机会,就招来徐质漠去问情况。
但徐质漠只说草帽海贼团贼性不改,为祸地方,必须劫掠够了才会朝下一个城池进发。
现在,升龙西北的西都等地,世家豪族具兵于此,修筑大量城堡,铁索横江,阻断了草帽海贼团的进路。
因此,现在安南北部平原,实际上已经分裂成两块。
“混账!让他们出兵!出兵啊!”黎椅大怒。
徐质漠只能硬着头皮说:“陛下,草帽海贼与我们只是合作关系,龙虎将军也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头,我们并不能直接指挥他们。”
“那你说,怎么办?”黎椅气得踱步,“难道军中,已经没有能征善战的勇士了吗?”
“陛下,阮将军,或许可以一用。”
有人提议。
“对!差点忘了他,让他领兵勤王。”
“陛下,阮将军正在应对占婆入侵,分身乏术。”徐质漠作揖道,“倘若撤回广南军力,顺化若是丢失,下一个地方就是清化,阮将军动不得。”
“这……”
黎椅人有点傻了。
阮淦用不了,郑氏被他灭了,现在整个安南,眼睁睁就剩下一个莫登庸了,难道就这么坐视持久吗?
“陛下,既然如今时局,四方皆无力,也不可信。
那奴婢以为,可以再与草帽海贼团买铳炮,尽快建制神龙卫,拱卫陛下左右,等到他日训练有素之时,一来可以摆脱草帽海贼的钳制,二来可以御驾亲征,彻底收拢各方兵权一体。”
内侍范坨突然在后边开口。
原本焦急的黎椅一下冷静下来:“对!对!差点忘了,既然时局如此,那么应该先建军,用这段胶着时间,更多的编练军伍。
丞相,拨款。”
“陛下,户部并无余财了。”
“想办法啊!”黎椅不管,他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只要神龙卫建起来,兵权在握,他就要成为大越皇帝中最有建树之人!
成宗做祖,就在眼前!
“陛下,丞相既然没办法,奴婢这里倒是有一法,听闻北朝前段时间,弄了一个什么金券,我们也可以印制金券。”范坨再来一招。
“好办法!”黎椅也是知道大明金券的,毕竟草帽海贼团的人也送了他一些,那些制作精美的金券,一看就价值不菲,还能直接和大明贸易。
“陛下万万不可!”徐质漠反对道,“我朝有大量铜矿、银矿,本就不用纸质钞票,倘若发行金券,反而无法引起百姓使用,只会空耗财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丞相,你……你就这么为朕分忧的?”黎椅难掩怒色。
徐质漠低着头说:“其实,还有一法可用。”
“什么法子?”
“增铸直百钱币。”徐质漠说出这话的瞬间,心也冷了几分,面上更是痛苦。
他那日在阮平波手中,拿到的安南儒者所写的《北国正德新制塘报钞》中,就有朱厚照对于货币核心的经济论述。
这些东西,是户部摘抄之后,编纂发给地方州府学习用的。
这个安南儒者,逃离大明之前,必定是在地方任职吏员,或者有朋友在州府内才能找到的资料。
关于朱厚照用金券如何挽救大明宝钞制度的论述中。
这个安南儒者总结出了如何铸币不劣化的三条方案。
上策:国以信用铸币。
中策,国以金银铸币。
下策,国以通货铸币。
这个安南儒者对于通货膨胀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解,虽然不是朱厚照所推崇的那套,但也不远矣。
他对于一个国家铸币不加节制很重视,认为如果以短佰、减铜、劣币等方式增加国家财富,用来攫夺百姓家财,是一种混蛋举措。
他以朱厚照的金券举例,用各种手段,给民间百姓于国家的信心,然后再将各种通货与之成为防线,保证物价的同时,还能加速对于劣币的驱逐。
并且用庞大的国家体量作保,保证物资供应转运能充足的情况下,回收所有旧宝钞,增加了所有百姓的财富,换取了民心。
这才是高明手段。
但此法他有警告,非抑制兼并不可为。
而学习宋朝的安南国,对于土地兼并抑制并不高。
朱厚照是靠着半天下的乡镇,以东南为试点,才搞成的。
安南如果要这么做,只会弄巧成拙,金券不仅没用,还会败坏国家信誉。
铜币出直百钱也是如此。
但眼下,除了劫掠民财之外,他徐质漠没有别的办法了。
“陛下,臣请奏,开市舶司,盐铁官营等事,对接商贸,为国取财。”徐质漠再来一策。
此言一出,他知道自己退无可退。
革新不彻底,不如彻底不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