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楼的这番话听上去虽然粗俗丑陋不堪,被人听进耳朵里却极易令人捧腹。
此时庞春梅在夜雾的遮蔽之下与他二人已是近在咫尺,听见孟玉楼说着“就好比县里的花脸粉头,连毛带屎加在一起也只配和野鸡比比长短”。
险些当场笑出声来。
庞春梅眼见时机差不多了,在孟玉楼的一片娇笑声中用力清了清嗓。
武松和孟玉楼听见咳声,二人立时愣在当场。
孟玉楼花容失色,连忙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见在苍茫夜雾的遮蔽之下,一道窈窕倩丽的身影赫然伫立在当场,
孟玉楼吓得极了,失声惊呼:“何人!”
武松也是皱紧了眉头,定睛望着这道倩影。
庞春梅见自己只是这么轻轻清了清嗓孟玉楼便吓成这副模样,心知她为人虽是老成持重,但毕竟妇人家家的心里根本担不住事。
遇到点大事小情的多半便就吓得要死要活,她心下一阵窃喜。
旋即,她得意地一笑,快步走到孟玉楼面前,趾高气昂道:“四夫人,您说能是何人啊,当然是我啊。”
孟玉楼秀眉紧蹙,当她看清了庞春梅的面目之时,心中“咯噔”一声,彻底愣在当场。
武松讶异道:“春梅?是你!”
今夜庞春梅亲眼目睹自己的这命中注定之人与府上的夫人偷偷幽会,刚一见面便急得搂搂抱抱卿卿我我,醋坛子本就便在心中摔了个稀巴烂。
眼下她既已现了身,可武松却仍旧将孟玉楼深深搂在怀里,一时间又气又恨,就连这颗本来热乎乎的心都凉了半截。
庞春梅紧咬白牙,厉声道:“正是我,武千户很是意外对吧!”
这刁钻蛮横惯了的小妮子当下便要冲到孟玉楼面前撕破脸,孟玉楼本就惊慌失措,此刻眼见庞春梅这副虎视眈眈的模样,当下忍不住勃然大怒。
“贼囚根子,你算哪根葱哪颗蒜,竟敢在暗中偷偷跟踪我。平日里在府上懒得理你,不想你这贼奴才居然蹬鼻子上脸了!”
孟玉楼伸手指着庞春梅的鼻子破口大骂。
武松被二女夹在中间情难异常,无论他帮谁那可都是他的不对,于是就只得一再劝阻。
孟玉楼也是生怕再生事端,于是便一把紧紧揪住庞春梅的衣领,冷声道:“贼奴才,你若是铁了心的想要大闹一场却也不要在此,跟老娘进房里论去!”
庞春梅赌气似的,咬紧牙关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道:“怕你啊!”
说话间,庞春梅没好气地一把甩开武松的手,跟随孟玉楼脚步快速走进院内。
武松实在叫苦不迭,怎么可能想得到庞春梅竟会知道了此事,送着二女走进院内之后他连忙用锁头将房门反锁了上。
孟玉楼仍旧不肯松手,气忿忿地拉着庞春梅朝着闲间门前走去。
一把拽开了门,用力将庞春梅推了进去。
孟玉楼亲自掌上了灯,端坐在桌前的一张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来,冲着庞春梅破口大骂。
武松心里十分清楚,孟玉楼和庞春梅同为西门庆府上之人,各居其位,平日里多半是已积攒了许多意见乃至是仇怨。
今夜孟玉楼与自己在此地幽会又被庞春梅撞了个正着,她二人多半是要大打一场的。
武松从院内走进闲间,同样如同方才在院门前那样将房门给反锁了上,走过去将双手轻轻搭放在庞春梅的香肩上。
武松正要说话,庞春梅冷冷地问道:“四夫人,您骂够了?”
孟玉楼气极,哪里还能骂得够?分明是要将庞春梅骂得狗血淋头才能解了心头之气。
庞春梅冷声一笑,道:“在府上您是下人奴仆们高高仰望着的四夫人,但在此地,嘿嘿!您怕是连什么也都不是。”
“我只说一句,今夜之事您多半不想要老爷他知道吧?您冰雪聪明的,不会不知道老爷得知了此事的后果吧?”
庞春梅一面说着,孟玉楼的恶毒咒骂声戛然而止,她整个人犹如被一桶深井冰水浇溉了一大通似的,怔怔愣在当场。又如一梦惊醒那般。
半晌过去,她才怔怔问道:“你……你说什么?”
庞春梅环抱双臂,秀眉一挑,莞尔笑说:“旁人不知道,但我可心知肚明。孟三儿,你亡夫杨宗锡死后给你留了一大笔财产,可孟三儿你这门亲事嫁的好得很啊,这一大笔财产你连一分一厘都没留下,全须全影地全都给带进府中,交给老爷他看管。”
“若说你是个没来历的小人物那倒也罢了,与夫家过不下去了日子按一纸休书也就是了,可你能吗?那一大笔财产你就心甘情愿地给了人家西门庆啊?”
孟玉楼先是怔怔愣住,继而又缓缓低下头来,心中开始打起了拨浪鼓。
她却以为怎地,西门庆满府上下莫非当真没个心机莫测之人了?
她的那些事情,庞春梅早已便在暗中摸了个门儿清,就连她在娘家之中排行第三,小名孟三儿的这一事都给调查了个明明白白。
庞春梅还真不是反客为主,今夜这档子事其实从一开始便是庞春梅牢牢揪住了她的马脚,站在了制高点。
冷不防的,孟玉楼大感后脊背阵阵发凉,一条高高翘起的腿儿都登时落了下去,垂头丧气道:“春梅姐,那您到底是想要怎么呢?”
武松眼见孟玉楼如此,倒吸一口凉气,心知此事于孟玉楼而言当真可算滔天大事无法收场,连忙转头看向庞春梅。
庞春梅随手拽了把椅子坐下,同样也是如孟玉楼那样高高翘起二郎腿,伸手轻轻托住孟玉楼的下巴,冷冷地道:“有这么三件事需要你办,第一件事是姑奶奶我要你的那张南京拔步床。”
庞春梅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着实是令孟玉楼万分窘困,开口便要她将自己的那张南京拔步床给了她,这物事于她而言可说是主心骨,若是没了这物事,她便丢了半条命。
孟玉楼万般无奈,看了看武松,柔声问道:“春梅姐,您想要银子是不是?开个价出来便是,这拔步床我实在是……”
庞春梅瞪大了双眼,一字一顿道:“无他,姑奶奶只要南京拔步床。”